九月流火 作品

第63章 雪堇

    海底不見天日, 沒有四季陰陽,但是桓曼荼衰弱的厲害,總是要休息的。牆壁上粼光盈盈晃動,桓曼荼平躺在床上, 雙手合於腹部, 慢慢陷入夢鄉。

    水底十年如一日, 安靜的令人發慌。忽然窗戶傳來咔嗒一聲輕響,插銷被撥開, 兩個人影一前一後跳入屋內。

    江少辭和牧雲歸落地都很輕,沒有驚醒桓曼荼。牧雲歸慢慢朝床上人影靠近, 難得心慌。牧雲歸頗為無奈, 她著實沒料到,有生之年, 她會偷闖一個女鬼的房間。

    江少辭走在前面, 看到桓曼荼睡實了,就對牧雲歸說:“她隨時都可能醒來,快點進入夢境。”

    沒錯,江少辭想出來的辦法, 就是趁女鬼睡著潛入她的夢境,窺探她的記憶, 說不定就能找到第二個答案。

    這確實是最快的辦法, 但也是最作死的。這和前一次不一樣,子規的霧漩是臨死前情緒的凝結, 他們進去後不用擔心時間, 出來時也不會有危險;但桓曼荼的夢境是實時變化的,他們在夢中的舉動極可能會驚醒主人,到時候桓曼荼一睜眼, 發現牧雲歸和江少辭站在她床前……

    牧雲歸都不願意繼續想下去。

    江少辭每次都能找到新的作死技巧,在這個領域,他著實無敵了。

    江少辭捕捉到屋中細微的神識波動,率先進入夢境,牧雲歸定了定神,也跟著進入。

    身體是實,神識是虛,夢境是識海的反映,牧雲歸和江少辭要進入桓曼荼的夢,也只能用神識。這是非常危險的,神識是修士最重要的地方,一旦受損,即便身體完好無損,以後也成了一個痴兒。而夢境最是變幻莫測,風霜雨雪完全隨主人的心意變幻,沒有常規可言。

    牧雲歸小心翼翼地走在夢境中,盡力不驚擾主人。她四處看了看,問:“這是哪裡?”

    江少辭抬頭望向匾額,說:“似乎是容家。”

    “容家?”牧雲歸輕輕皺眉,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容家是容晚晴的孃家,桓雪堇的外祖家。桓曼荼那麼恨容晚晴,為什麼會夢到容家?

    她想法還沒落,前方小道就出現一個人影。她大概十五歲,柳眉杏眼,臉頰圓圓的,還帶著些嬰兒肥。這本來是很可愛的長相,但她嘴唇緊抿,神態陰鬱,一下子破壞了那份嬌憨。

    五歲時只有隱約的影子,但現在明顯能看出她就是桓曼荼。江少辭立刻拉住牧雲歸的胳膊,示意她別說話,然後就帶著她輕手輕腳躲到樹叢裡。

    容家也是修仙世家,庭院修得雅緻脫俗,四周種滿了樹。如今正值寒冬,樹椏乾枯,雪落在黑色的樹枝上,像一副清冷的水墨畫。

    幸好江少辭和牧雲歸都穿著白色勁裝,在雪地中很好躲藏。江少辭和牧雲歸躲在樹幹後,等腳步聲走過去才悄悄探出視線。

    桓曼荼似乎想著心事,沒注意到不遠處有人。她披著兜帽,低頭重重踩雪,臉上沒有一丁點笑意。

    少女時期的她比日後圓潤些,氣色也豐盈多了,不像後面,胳膊上只能看到乾瘦的骨架。但她依然是陰鬱的,彷彿一朵早開的花朵,還沒到春天便已遲暮。

    桓曼荼身上衣服雖然華貴,但是裁剪很普通,款式也平平無奇,一看就沒花心思。像是臨時趕工,隨意堆了些花哨的顏色上去。牧雲歸暗暗嘆息,看來白夕顏死後,桓曼荼進一步失寵,連出門做客的衣服都這樣敷衍。牧雲歸可不信,容晚晴會讓桓雪堇穿這樣老套古板的衣服出門。

    外面下著這麼大的雪,桓曼荼卻一個人走在外面,身邊連個丫鬟都沒有。也是,這裡是容晚晴的孃家,桓雪堇在這裡有多快樂,桓曼荼就有多糟心。

    桓曼荼低著頭,像一個無頭蒼蠅般,憤怒地在院子中消耗體力。她悶頭衝過月亮門,無意撞到了一個人身上。桓曼荼被撞得後退,險些滑倒,前方的人及時伸出手,握住桓曼荼的胳膊。

    桓曼荼驚訝抬頭,兜帽從她頭髮上落下。桓曼荼猝不及防看到一張清俊出塵、色若冰雪的臉,瞳孔微微放大。

    對方比她高一頭,身姿頎長,頭束玉冠,雪落在他的睫毛上,良久未化。對方見桓曼荼站穩,輕輕放開手,從容舒緩地行禮:“在下容玠,無意冒犯。請姑娘恕罪。”

    桓曼荼聽到這個名字,反應過來。她本著臉,飛快拍了拍剛才被容玠握住的衣袖,硬邦邦說:“沒事。”

    她說完,頭也不抬,立刻越過容玠,朝月亮門外走去。走出許久,桓曼荼鬼使神差回頭,看到那個高挑公子的背影融在飛雪中,厚重的大氅似乎比樹梢上的雪還要白。

    牧雲歸和江少辭躲在樹叢後,等容玠走遠後,牧雲歸很肯定地說:“她喜歡容玠。”

    江少辭正觀察環境呢,聽到這裡,驚訝地挑眉:“什麼?”

    只是撞了一下而已,怎麼就看出感情來了?牧雲歸搖搖頭,卻很篤定。

    對女子來說,一個能出現在她夢中,並且連初遇那天有一粒雪落在他睫毛都記得的人,除了喜歡,還能是什麼?

    之後桓曼荼一個人在院子中亂走,她似乎累了,在迴廊下呆呆站著。牆後夾道中走過來兩個侍女,她們輕聲交談:“今日姑奶奶帶著表姑娘回孃家,九郎君專程從外地趕回來,聽說,還給雪堇小姐帶了禮物。郎君對雪堇小姐可真好,我們家這麼多姐姐妹妹,就沒見他專程給誰帶過禮物。”

    另一人嘆了句,道:“嗨,禮物多半是老夫人提點的,甚至說不定就是老夫人準備,然後安到九郎君名下的。”

    “為什麼呀?”

    “還能是為什麼,想親上加親唄。老夫人以前最討厭煙味,今日為了給九郎君和表小姐湊局,都親口說要去湖心亭烤鹿了。老夫人真是寵愛表小姐,咱們自家姑娘都沒見老夫人如此上心過。不過也是,雪堇小姐畢竟是通達道尊的侄女。姑爺雖然修為停滯,但通達道尊的功勳可是實打實的,和桓家結親有利無害。”

    侍女不忿道:“我們九郎君長得那麼好看,天資也高,才十九歲就已經二星了。老太爺說九郎君星圖光芒璀璨,再過幾年,衝擊三星也使得。論相貌,論前程,論品行,九郎都是殷城當之無愧的第一人。殷城任何小姐嫁給九郎都是高攀,雪堇小姐只是通達道尊的侄女,又不是女兒,憑什麼要這麼捧著她?”

    這個侍女聽起來對容玠有好感,容玠議親,她比真婆婆都生氣。另一個人忽然壓低聲音,神神秘秘說:“我聽說,老夫人忽然大動干戈,是因為桓家隱有風聲,要挑選新一批後輩去練凌虛劍訣。”

    侍女倒抽一口涼氣:“凌虛劍訣?這份劍法真的在桓家?”

    “估計是的。要不然,老夫人也不至於捨出九郎君,就為了和桓家結親。雪堇小姐畢竟是女子,無法練習凌虛劍訣,要是雪堇小姐能和九郎君成就好事,九郎君就能頂替桓家正房的名額去練劍了。那可是凌虛劍訣啊,便是看一眼都好。以九郎君的天資,若能接觸到凌虛劍訣,將來必不可限量。”

    喜歡容玠的那個侍女沉默了,想來她也明白這份婚姻的好處意味著什麼。另一個侍女看了眼時間,說:“快別閒聊了,先去湖心亭送東西。老夫人還等著烤鹿肉呢。”

    夾道里腳步聲漸漸遠去,桓曼荼全程站在牆壁邊,一字不落地聽到了。牧雲歸和江少辭躲在廊柱後,同樣聽到了侍女的對話。桓曼荼是修煉之人,耳聰目明,牧雲歸怕她聽到,悄悄附在江少辭身邊說:“這裡也有凌虛劍訣。這份劍訣到底是什麼來路,這麼多人都惦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