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第71章 歸位

    劍氣來勢洶洶, 江少辭卻不閃不躲,反而逆流直上。容玠研究過凌虛劍訣,知道這一招的兇險, 他看見江少辭衝著劍氣而去,心裡很是捏了把汗。

    這一招要點就是剛猛,正常人遇到都知道該暫避鋒芒, 另尋破綻, 但江少辭偏偏要硬槓,正面對決劍招的長處。容玠看到下一幕, 心跳到嗓子眼, 幾乎要提醒江少辭小心。

    但劍氣劃在江少辭身上,僅僅擦破了他的衣服,手臂上連一丁點油皮都沒蹭破。容玠怔住,一時驚訝至極。

    怎麼可能?凌虛劍訣本來就是快速鋒利的類型, 劍訣在海下吸收了六千年戾氣,越發鋒芒逼人, 連最堅固的防禦法器都經不住劍氣一擊。江少辭的皮膚被劍風掃到, 竟然什麼事都沒有?

    容玠隱隱發覺事情和他想象的不一樣,他可能還是太低估江子諭了。也是, 能重新定義史書的驚世奇才, 境界豈是他這種普通人能理解的。他們覺得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在天才的世界裡, 只是基本發揮。

    牧雲歸看到劍氣無法傷害江少辭後, 提著的心這才放下。差點忘了, 江少辭體質被魔氣強化過,皮肉強度堪比法器。劍氣中融合著戾氣魔氣,而江少辭銅筋鐵骨不怕受傷, 這一點兩者扯平,接下來就全靠劍術分高低了。

    這些劍招確實完全符合江少辭的構想,像是從書本中走下來的標準答案。然而再周密的書本也終究是死物,江少辭逼近劍風,貼著劍氣挑起一劍,瞬間將剛猛之力打偏。

    容玠要不是手裡還維持著結界,都忍不住想鼓掌了。他嘆息道:“絕妙,以柔克剛,以小擊大,至強之處就是至弱之點。在下受教了。”

    牧雲歸不像容玠那樣感慨,但她也能分辨出來,江少辭每一招都驚險十足。雙方都千變萬化,在踏出第一步前,就要想到後面三步甚至十步內的變招。凌虛劍訣共有二十式,每次出現一式,一旦破解就再不重複。漸漸的,劍氣中出現的樣式越來越少,最後,江少辭一招斬斷劍鋒。他手中的劍終於不堪重負,寸寸皸裂,劍氣也徹底平息。

    他們過招時,海水被劍氣攪動,劇烈激盪。如今打鬥平息,浪潮沒有平靜,反而更強勁地捲動起來,最後在海底形成一個水龍捲。水龍捲掀起碎石泥沙,連小山一樣的珊瑚也被攔腰折斷,在水中一圈圈盤旋,力道越來越大。

    被這種東西砸上一下,絕對當場斃命。

    無數東西砸在結界上,發出砰砰砰的急響。牧雲歸皺眉,緊緊盯著外面:“這是怎麼回事?他明明打贏了,為什麼劍氣卻暴動起來?”

    容玠支撐著結界,心想如果輸了挑戰者直接就死了,海底一丁點浪花都不會有,就是因為贏了,才會有這麼大的動靜。

    亂流逐漸擴大,連牧雲歸和容玠所在的結界也被波及。各種海產撞到結界上又彈開,繞著漩渦一圈圈迴旋。牧雲歸視線被亂流阻擋,根本看不清外面發生了什麼,漸漸的,容玠的身形越來越透明,連結界都隱隱晃動起來。

    牧雲歸注意到了,忙問:“你怎麼樣了?”

    容玠搖頭:“無妨。”

    牧雲歸看著容玠變淡不少的身體,怎麼會信。她拔劍,說:“撤掉結界吧,你保存實力要緊,我一個人足以躲避水流。”

    容玠當然不肯:“我雖然無能,但還不至於讓年輕女子獨自面對危險。他走前唯一的要求就是保護好你,我既然答應了,就絕不會失信。”

    牧雲歸還要再說,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強光。牧雲歸捂住眼睛,艱難向外看去。水龍一樣的漩渦中心被一陣金光穿透,四周水流像朝聖一般,不斷向中心湧動。

    那一瞬間,牧雲歸彷彿感覺到時間靜止。湍流停駐,塵沙凝滯,被纏繞成一團的章魚以一種可笑的姿勢浮在水中。另一個容玠出現在江少辭面前,他身形不再是半透明的,容貌比夢境中憔悴許多。這才是容玠本體,而不是他幻化出來,各方面都維持著青春模樣的分影。

    他看著江少辭,行禮道:“參見仙尊。恭喜仙尊,物歸原主。”

    江少辭收服了劍骨,他緩慢鬆緊拳頭,慢慢習慣劍意回到他體內的感覺。江少辭身後,一本劍訣化成書本模樣,乖巧地懸在後面。

    江少辭說:“看在你護住她的份上,我饒你不死。”

    容玠知道江少辭並沒有說大話,江少辭沒有拿到劍骨前軀體不全,各方面都受限。道家講究自然,人體就是一個五行俱全的小天地,江少辭的劍骨被剔了出去,好比山脈被抽空,河流被截斷,五行在他體內循環時頻頻卡頓。現在,江少辭收回劍骨,恢復先天模樣,體內道法也終於可以流暢地轉動。

    先前江少辭單挑桓曼荼都要掂量,但現在的他反制容玠也不在話下。容玠修為雖然比目前的江少辭高,但江少辭又不怕打,他防護高攻擊也高,耗死容玠只是時間問題。

    幸而江少辭並沒有打算這樣做,容玠著實鬆了口氣。殷城沉沒前,容玠懷疑那些靈藥有問題,便暗暗探訪仙界大陸。桓家畢竟是桓致遠的本家,近水樓臺先得月,這樣一查,還真讓容玠查到不少秘密。

    最震撼他的莫過於被桓家奉為楷模的桓致遠。江子諭的死因一直是個謎,凌虛劍訣的來路同樣是謎。容玠開始也和眾多桓家人一樣,以為桓致遠在某個古洞府探險時得到了機緣,容玠還曾羨慕過桓致遠運氣好。誰知道,所謂好運氣,其實是踩在好友的鮮血上。

    是啊,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桓致遠練劍,就正好有一本絕妙劍法掉到他手裡。容玠也終於明白,為什麼凌虛劍訣極盡玄妙,之前卻從未在大陸上聽說過它。按理這種級別的劍法,怎麼都該掀起腥風血雨的。

    原來,並非它的主人籍籍無名,而是太過有名,以致於沒人會往他的方向想。凌虛劍法的主人,竟是江子諭。

    容玠得知後非常震驚,那和凌虛劍法一同出現,據說得之可以天下無敵的涅槃劍骨屬於誰也呼之欲出。挖好友的骨頭供自己家族修煉,容玠無法接受這種事情,然而他得知的太晚了,他們已經在屍山血海上踩了四千年。

    桓致遠是元兇,他們亦是幫手。容玠驚駭之下,猛然意識到天下第一宗門崑崙宗能對自己的弟子做這種事情,那桓雪堇得到的仙藥種子,豈不是也很危險?但容玠來不及示警,殷城下方的魔植就驟然爆發,殷城隨著整片大陸沉入海底。

    容玠無比明白,浩劫將至,殷城是如此,仙界大陸上的人百無忌憚,下場不會比殷城更好。容玠沒有嘗試離開,就算離開了又如何,誰知是不是從一個地獄進入另一個地獄。桓家前輩做錯了事,容玠無力糾正,只能用自己的力量,做他最後能做的事。

    他留在海底,一留就是六千年。他日日受劍氣凌遲,最開始修為還能上漲,後來身體衰退的速度趕上了修為提高的速度,他日復一日衰弱下去。如果江少辭再不來,容玠就沒有力氣堅持下去了。

    容玠堅守這麼多年,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麼,只是覺得事情不該就此結束,總該有一個交代。近幾年,容玠越發感覺到大限將近,或許他該趁著最後這段日子,給凌虛劍法和涅槃劍骨找一個傳承人,也算圓了他和江子諭半師之誼。

    容玠無論如何沒想到,他會在海底看到江子諭本人。一萬年過去了,所有經歷過當年的人都面目全非,而江子諭依然意氣風發,眼眸明亮。滄海桑田鉅變,唯獨他歷經沉浮,仍是少年。

    容玠心結解開,就算江子諭要找他們報仇,他也心甘情願。別說當年的事情和桓家無關,桓家擁有劍訣劍骨這麼多年,哪一樣特權不是踩在江子諭的鮮血上,如今要算賬了就說自己無辜,未免太孬。

    雖然容玠做好心理準備,但江子諭願意一筆勾銷,還是皆大歡喜。不過,容玠心裡略有些微妙,他以為江子諭放過一馬是因為他這六千年鎮守劍氣,但江子諭竟然說,“看在你護住她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