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416章 第九十八章

    高順不知道那個很久很久以後的笑話,如果他知道,他也許就能將自己心中所思所慮講得更直觀些了

    如果陸懸魚有主見,又有品德,她就不會對將軍忠誠;

    如果陸懸魚有品德,又忠誠,那她就是個沒主見的人;

    如果……

    咳。

    ……不知道高順想到了什麼,說著說著,臉上忽然就有了一點尷尬的神色,還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

    “那時我總覺得你不似從戎之人,但你卻能以軍功封侯,足見你於兵法一道,頗有天賦,你既有這樣的名號,士卒自然也會信服你。”

    她忽然覺得內心湧起一股煩悶。

    “我從未想過什麼封侯拜相之事,”她似是賭氣一般說道,“那是你們的事!”

    高順看了她一眼,“辭玉這就是說笑了,從古至今,能以軍功封侯者寥寥無幾,誰敢奢求於此呢?”

    “若不為封侯,何必從戎?”

    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去,陽光既然不存,土壤中的溫度也就跟著慢慢消散了。

    她站在丘陵上的大營門口,望向下面那片到處都是斷臂殘肢的戰場,不知何時起風,捲起了冰冷而又帶著一絲甜膩的氣息,衝了上來。

    她似乎在問高順,又像是在問自己,但高順卻根本沒有回答她這個自問自答的問題。

    他只是默默地看她一眼,轉身走開了。

    那股風捲起了他的罩袍,但依舊無法撼動他的步履與身形,於是那個背影直到漸漸消失在火光後,都不曾有半分的踟躇與疑慮。

    她忽然想清楚了那個問題的答案。

    我有許多必須要殺人的理由,我要擊敗孫策,擊敗曹操,擊敗鮮卑烏桓,擊敗袁紹,我不僅要殺很多很多的敵人,我還會因為自己的決定而間接殺死許多自己的士兵,我為了一個心目中的嶄新未來而戰,但他們卻見不到那個未來,她對自己說,我因此感到痛苦。

    你也可以不必那麼痛苦,你很努力,已經事事做到最好,那個聲音在腦海裡溫柔地勸說她,與其憎惡你自己,不如接受這種——

    我永遠不會接受這種生活,我永遠會憎惡下去,痛苦下去,我已經變成了我所痛恨的模樣。

    ……但是,這有什麼意義呢?

    這當然是有意義的。

    這原本應該是個很麻煩的問題,但她的思緒在這冰冷的夜風中卻變得無比清晰流暢。

    如果有一天,我能夠居高臨下的,不帶任何心理負擔的注視著我的軍隊,她說,我就不是變了,而是死了。

    士兵們需要繼續點起火把,在這座並不堅固的大營四周巡邏放哨,警惕地注視著黑夜中任何可能出現的敵人。

    她需要回到自己的中軍帳中,制定下一步的作戰計劃。

    她還需要想方設法寫信給青州。

    ……咳。

    這很不對勁。

    田豫節衣縮食地為她送來了兩萬兵馬,她再伸手要錢要糧要人都很不對勁。

    但今天文丑的這個架勢已經令她感到心驚了,她很想問問,後方還有沒有兵馬可以送過來?

    陸懸魚所見到的還只是文丑的五千騎兵,而非袁紹的本部兵馬,她是想不到濮陽守軍見到袁紹本部兵臨城下時是什麼感受的。

    城中已經沒有多少百姓,一條街看過去,只有寥寥幾間店鋪仍在開張,秋風一過,落葉滿地。只有士兵的腳步聲匆匆忙忙,在一條又一條街上穿行。若有人大著膽子,探出頭望一眼,會發現那些士兵都蒼白著一張臉,腳步也飄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