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瑾 作品

69、追著跑

    記憶裡父母也很少恩愛,背地裡總是不體面的爭吵,到了鏡頭前卻是另外一種姿態。他們吵架的時候會用盡傷人的詞彙,血液泊泊地從心臟流出,體無完膚。

    秦嶼深是什麼時候進到談家的,具體談雋池已經沒印象了。起初他以為自己終於不再孤獨,終於有人陪伴,可卻不知道為何,爸爸媽媽對待他和這個弟弟的態度截然相反。

    他們雖然也並不見得對秦嶼深有多好,但的的確確,將為數不多的時間和耐心都隨手給了他。至少,他們從未對自己那樣溫聲說過話。

    那時候談

    雋池是有些羨慕的,但他從未因此對這個被收養的弟弟抱有敵意。直到某一天,他無意中聽到父親同另外一個女人打電話,告訴她,他們的兒子,他照顧得很好。

    ——原來不是養子,而是私生子。父親與“弟弟”,有血緣關係。

    多麼荒謬,秦嶼深的真實年齡甚至比他更大。然而這還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黎婧容對此事一清二楚,待秦嶼深卻比待他更溫柔。

    只因為他才是她真正想培養的兒子。

    她不愛父親,所以也就沒有恨,即便是面對他不忠的產物,態度也毫無偏頗。

    婚姻裡透徹心扉的冷漠與寒涼被撕碎了放大給他看,讓他清晰意識到,這個所謂名為“家”的地方,其實只是一個沒有溫度的牢籠。

    身為他的父母,只教會他一件事。

    剋制。

    喜要剋制,悲要剋制,怒要剋制,愛要剋制,本能也要剋制。

    他性格中的冷淡漠然來源於日復一日的壓抑,那些情緒無處排遣,唯有讓它們通通消失,才能讓整個體系自洽運行。

    記憶裡父母說過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不可以。

    所有的脆弱,軟肋,依賴,人性中消極無用的東西,都不可以有。

    頭不可以低,脊背不可以彎,做得不好的地方,就用鞭子打他。

    情感也許會矇蔽思維,但是疼痛不會,皮開肉綻的滋味,足夠讓人刻骨銘心。

    初中的時候,談雋池曾在路邊撿回一隻通體雪白的小貓。非常莫名的,他對這只貓感到親近。為了怕父母發現,他特意在學校附近找了一處公寓獨居。

    之後的某天,他再放學回家的時候,那只貓不見了。

    只剩下一地殘碎的貓毛,茶几上的花瓶被打翻,地上全是玻璃渣,還有帶著血跡的爪印。

    自那以後,他不敢再對什麼表現出過分的偏愛,更無法將內心的情感宣之於口。

    羽翼未豐,他還需要時間,能做的只有忍耐。

    溫兮語咬著唇,淚水氤氳著雙眼,努力不讓自己哽咽出聲。一片恍惚中,她聽見男人嗓音低啞,聲調沒什麼起伏地繼續敘說。

    談書坤有許多奇怪的癖好,恐怖又令人膽寒,哪怕是窺見一隅已經讓人心生畏葸。某段時間他一度特別著迷於英國的地下城格鬥,好幾次都帶著談雋池一同前去。

    臺上肌肉強壯的格鬥者嘶啞出野獸一般的吼叫,瘋狂地扭打在一起。人命如草芥的地方,最原始的暴力,催生血液中躁動的因子沸騰。

    格鬥臺上一道白光掃過來,恰巧打在觀眾席中央,把一張張扭曲的臉照得過分白皙。一片混亂中他聽見父親淡淡笑著說:“把你留在這裡一個月,好不好。”

    當然不是商量的語氣。

    可他當時還那麼小,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少年,面對這樣嘈雜不堪的一切,難免會感到害怕。談雋池恍惚,父親究竟怎麼狠得下心。

    談書坤派了兩個人保護他,但對方通常只是站在格鬥臺旁,無動於衷地旁觀一切。

    他們得到的命令是,只要沒到最後一刻,就無需出手。

    那一個月,談雋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捱過來的。從一開始只能被動挨打,到後來逐漸學會正面防衛,再到反勝,無數次他聞到鼻間縈繞著血濃重的味道,迷亂的景象幾乎令人麻木。

    “你知道為什麼那些藥我都能聞出來嗎?”

    “……”

    溫兮語渾身一凜,想到什麼,不敢置信地猛然抬頭,然後聽他自嘲低語:“因為我真的喝過。”

    被逼著喝過。

    他們要他學會操縱自己的慾望,而不是被慾望掌控。乃至千錘百煉,收放自如。

    他們希望把他培養成為一個完美的的繼承人,他反而覺得自己像是一件沒有瑕疵的,冰冷的工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