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九襄 作品

18、第 18 章

    陸家的祠堂落成上百年了。

    祠堂四面迴廊皆用黑色的沉水木圍攏,縱深幽闊,抬頭只見頭頂方寸天空,沉沉壓下來一股莊嚴肅穆之氣。

    時下天陰風冷,陸珏緩步踏進耳門,才走了兩步,卻聽頭頂回廊梁木上,忽然傳來一聲極輕極細的貓叫聲。

    橫樑木上偎了只藍眼睛白貓兒,就是濯纓館養的那隻。

    見陸珏側目望過來,那貓兒又懶懶輕喚了一聲,從橫樑木上跳下來,繞著他腳邊打轉,用額頭來蹭他的腿。

    這小東西是不知道記仇的。

    幾年前在花園裡衝陸珏齜牙咧嘴,被他掐著脖子製得服服帖帖,此後倒時不時就往淳如館跑,只他回來後這一年,就已遣人往濯纓館送回過不少次了。

    陸珏提步往前,一時未予理睬。

    這小東西卻撒起嬌來,在他步子前打了個滾兒,攔住了去路不許他走。

    他垂眸看了眼,這才彎腰提著後脖頸將貓兒抱進懷裡,往前幾步路過小佛堂門前,就看見了裡頭跪在靈牌前的女孩兒。

    婉婉跪在那兒很久,一動不動,也半個字都沒說,只是小小的背影攏在大氅裡,莫名有些形單影隻的落寞。

    靈牌上兩個名字於她而言應當更像是個根。

    哪怕她自己不記得,也依然代表了她的出處,而不只是外頭傳言中簡略而過的一句——“陸老夫人故交之女”。

    陸珏靜靜瞧了半會兒,沒言語。

    身後忽然傳來貓兒舒服的呼嚕聲,婉婉低垂著腦袋,回過神兒忙吸了吸鼻子,抹乾淨眼淚,回過頭去看。

    小佛堂門口卻已空無一人。

    雪團兒撅著尾巴在門檻外伸了個懶腰,婉婉抬手招呼它過來,把貓兒摟進懷裡,呼吸間,才嗅到它身上一股淺淡的佛偈香氣。

    祠堂那邊的門隨即響了一聲,婉婉下意識側耳聽了下,頓時抬手捏了捏雪團兒軟乎乎的腮幫子,“不聽話,又去纏著表哥了……”

    陸珏在祠堂中待了小半天,臨到下半晌申時時分才起身出來。

    他踏出門,抬眸間,便見佛堂門前的石階上,婉婉還沒走,抱著雪團兒攏著大氅正坐在地上。

    一人一貓,聽見聲響就齊齊扭頭看過來。

    “表哥。”

    婉婉眼圈兒裡的紅都已經漸漸淡了,望見他,便衝他彎起眉眼笑了笑。

    雪白的狐裘大氅將她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天光昏暗,她在沉黑色的背景下,像極了孤絕巖壁上開出的一朵花兒。

    陸珏看了片刻,才提步穿過庭院走到臺階前,“地上涼,怎麼在這兒坐著?”

    “我在等表哥。”

    等他?

    陸珏居高臨下,婉婉要仰著臉才能對上他的視線,他眸中仍舊是一貫的波瀾不興。

    她將懷裡的雪團兒放到了地上,撐著一邊膝蓋站起身來和他平視,才又笑了:“其實是方才腿麻了,在這兒歇一會兒。”

    “腳傷沒好何必出來。”

    陸珏眸光靜靜地落在她面上。

    風吹得久了,把姑娘家的臉頰吹出一層紅,跟塗了胭脂似得,她眼尾殘存的一點點淚痕,在風中逶迤出昳麗的美感。

    他原本負手而立,卻忽然抬手,用微涼的指腹撫了撫她的眼尾,“剛在哭什麼,想家了?”

    婉婉沒有否認,眨了眨眼睛,羽扇似得長睫就掃在他指尖上。

    她想了想,委婉地說:“我只是在想,不知道原先靈州的我家院子裡,有沒有種一顆漂亮的海棠花樹?”

    不怪她模稜兩可,這的確是她昨夜夢境中,唯一能對他說出來的事情了。

    陸珏指腹稍稍頓住片刻,然後極輕地笑了下,說:“你喜歡的,自然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