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嬰 作品

第一百一十二章

較之施黛,江白硯高出許多。




兩人靠坐榻上,他甫一傾身,影子沉甸甸罩下來,壓得人難以喘息。




這讓施黛生出古怪的錯覺,只要一不留神,她就會被江白硯吞噬入腹。




可聽江白硯的語氣,分明有祈求的意味,剝開偏執恣睢的外殼,是他刻在骨子裡的自厭與憂惶。




既矛盾,又渾然一體。




掌下的心臟一次次衝撞,像只被她握於手中的鳥。




江白硯說,只能由她來剜。




即便知曉施黛或許另有所圖,他還是將關乎生死的命門奉上,換取她的長留。




沒經歷過風花雪月,也不曾得過悉心的愛護,把性命交付予她,是江白硯表達極致愛意的方法。




“我才不會做那種事。”




心口像被揪了一把,施黛埋頭進他側頸,喉音悶悶:“誰敢剜,我幫你揍他。”




江白硯微怔,輕聲笑了下。




“我不會走。”




施黛道:“想離開的話,打從一開始,我就不可能過來。”




說到這兒,她仰起腦袋,與江白硯對上視線。




“特別累的。”




施黛戳他側臉:“為了找你,我把大半個長安城全搜過一遍,奔波好久,才走進那片林子。”




她一動,鐵鏈窸窣作響。




下意識地,江白硯蹭蹭她指尖。




方才勾著施黛親吻太久,他周身熱意未散,眼底掩映迷亂光暈,面頰蹭上她,像一片柔軟的水波。




觸感很好,施黛捏了幾下。




把側臉往她右手的方向貼近一些,江白硯迎合著撫弄,聲調輕緩,一字一句傳入她耳中:“知道我存了這般卑劣髒濁的心思……真的不走?”




施黛道:“不走。”




目光如有實質,江白硯灼灼看她,以一個馴服的姿勢。




他問:“不後悔?”




施黛一笑,嘴角勾出清淺的弧:“我說過,我不做後悔的事。”




她聲線柔軟,卻說得不容置喙,安撫般親了親江白硯側臉。




像自然流露的歡悅,又似刻意接近的手段,江白硯上過一次當,而今仍分不清。




可他願意相信施黛一回。




只這一次,倘若她依舊矇騙他,他絕對……絕對不會再有任何留念,也不會再生絲毫心軟。




這是他唯一在意的人。




“好。”




江白硯笑笑,薄唇貼上施黛耳邊,慢條斯理:“不要離開,只有我們兩個。若你要了旁人……我也許會讓他死得很難看。”




誰家好人說起殺人,是用溫柔含笑的語氣。




江白硯嗓音好聽,靠在耳畔呢喃輕語,像在說頗為動聽的情話。




施黛沉吟看他好一會兒,縱容笑道:“好哦。”




她眸光一轉,看向縛於右手的鐵鏈:“這條鏈子——”




施黛手腕纖細,




竹節般漂亮,鐵鎖則是深黑,像白玉上暈染的烏墨。()




格格不入,十足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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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黛順從心意地說:“好硌人。”




江白硯撩起眼睫:“嗯?”




“戴起來很不舒服。”




施黛拿左手戳了戳鏈條,鐵質堅硬,冰冰涼涼:“又冷又硬,連睡覺都不自在。”




江白硯:“冷?”




“當然啊。”




施黛伸手:“你摸摸。”




於是他乖乖抬臂,指腹觸上鐵鏈。




是冷的,拘在腕上,連那片皮膚也透著涼。




微光下,施黛的杏眼澄澈明亮,雖因失血顯出蒼白的脆弱感,但目色平靜,極有韌性。




她誠實說:“我不喜歡這個。”




這裡是上古惡祟虛構出的心魔境,可與她相處的,是真真切切的江白硯。




施黛大可無條件地順從他,卻不打算這樣做。




她願意接受江白硯內心的陰暗面,也願意設身處地思考他的想法,知道他安全感淡薄,不希望她離開。




然而對於施黛本人而言,她已經打定主意陪在江白硯身邊,鐵鎖成了橫在兩人間的無用之物,沒有存在的必要。




再說,無論心魔內外,她都不喜歡被這樣鎖起來。




江白硯自然懂她的意思。




施黛穿著他的袍子,袖口寬大,花瓣般垂落散開,露出一截白淨小臂,鐵鏈鎖緊的位置,皮膚泛開薄紅。




憑心而言,對施黛,他有過分粘稠的佔有慾。




從很早之前起,江白硯便渴求她的偏愛與親近。




她如林間自由的風,不過短暫拂經他身側,隨心肆意,少有停留。




不止一次,江白硯妄圖把這縷微風禁錮,據為己有。




永遠只有兩個人就好了。




如此一來,他便可攫奪施黛給予的一切,親吻,擁抱,哪怕是疼痛。




真到了這一天,竟又捨不得——




僅僅因為她腕上的一抹紅。




房內闃靜,江白硯睫羽垂落,眸中尚有慾念的餘燼,晦暗不明。




黑袍不似往日的白衣,把他襯出曜石般的凜冽。




被鐵鏈束縛的感受,他再熟悉不過。




七歲到十五歲,長達數年的時間裡,江白硯手腳皆有沉重鐐銬,被囚錮太久,留下道道印痕。




施黛歪頭觀察他的神色,見他下了床榻走出房門,再回來,手裡多出把鑰匙。




她沒忍住,很輕地笑出聲。




江白硯靠近時,攜來一股清冽冷氣,修長手指略微蜷起,用鑰匙打開鐵鎖。




咔噠一響,鐵鏈應聲而落。




被縛了約莫兩個時辰,施黛手腕出現一圈明顯的紅痕。江白硯握起那處,摩挲而過。




用了邪術為施黛承受疼痛,他腕上隱有滯澀之感。




“抱歉,鐵鏈不好。”




江白硯輕聲:“換別的。”




()施黛也不惱,耐著性子問:“你想換成什麼?”




枷鎖太緊太重,絲綢又能被隨意掙脫。




他雙目沉沉,輕撫施黛皮膚上的紅,似要將其揉開。




靜默片刻,江白硯只垂下頭去,在她手腕落下近乎虔誠的一吻:“還難受麼?”




這個動作蜻蜓點水,心覺不夠,他的薄唇緩慢遊移,於紅痕間逡巡。




全無不久前的瘋勁與狠勁,連吐息也是柔軟,滲進施黛體膚之中。




讓人根本沒辦法招架。




施黛一顆心像被浸在溫水裡頭,幾近消融,輕輕發顫。




或許正如江白硯所說,他慣於殺伐,心中藏有無數病態的念頭,但每一次,他都竭力把它們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