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狗花 作品

45. 第 45 章 不知在用什麼止渴。

除卻被方臨淵一開始殺死的那個教眾以外,在場攏共二十四人,統統被他們活捉當場。




圍攏而來的衛兵們很快將他們捆在了原處,等著援軍到場,將這些人帶走。




而那個被救下的官員卻偷偷摸摸地要逃,被衛兵發現之際,甚至撿起旁邊的刀試圖自盡。方臨淵見此情狀,也看出了貓膩,當場下令將他也捆了起來,並將嘴巴牢牢地塞住,避免他咬舌。




原本被他抓住的孫白也該是這樣的待遇的,但方臨淵卻發現此人非但不尋死,還滿口髒話的,罵的全都是狗官馮翰學。




聽他罵了一會兒,方臨淵也漸漸聽明白了,他口中那位狗官,正是旁邊被捆得粽子似的官員。




他說狗官侵吞了江南六成的賑災糧款,是蘇州餓殍遍地的元兇。他說災後的冬天滴水成冰,他們領回家的米麵卻成了壓在袋子裡的砂石。




“若非狗官當道,我家上下八口怎會在今年冬天全都餓死!”孫白大叫。




而坐在一旁來回摩挲打量著手裡那枚飛鏢的方臨淵聞言,則微微一頓。




接著,他抬頭問道:“你確定侵吞糧款的是他嗎?”




孫白啐了一聲。




“你要包庇他。”




方臨淵卻不為所動:“如果你確定,就要拿得出證據來,才能讓他被朝廷處置。”




孫白卻只冷笑著看著方臨淵:“一丘之貉,你當你是什麼好東西嗎?”




周遭的衛兵都有些坐不住了。




“你嘴巴放乾淨些!”




方臨淵卻只靜靜看著他。




“我自然不是好人。”他說。“但你口中說著你一家八口的命,那麼這家農戶一家上下的性命,就不是命嗎?”




孫白目光微微一閃。




方才方臨淵搜查此處時,已經從地窖裡發現了這一家老小。地窖裡密不透風,那些百姓又被毆打刺傷過,即便他們匆匆搶救,也只救回了三個人。




其他幾個,這會兒都被抬到院子裡,拿房中的布蓋了起來。而救出的那三人,這會兒正瑟縮在一旁,手裡捧著方臨淵分給他們的乾糧。




看著孫白轉開的目光,方臨淵靜靜看著他,接著說道:“你要做拔劍而起的英雄,如今一將未成,卻已經有人為你骨枯了。”




孫白轉過頭來看向他。




他目光如刀,像是恨不得要將方臨淵千刀萬剮了似的。但方臨淵卻直視著他,神色平靜。




“你這些擁躉你的弟兄,那些身紋蓮花的教眾,全都會跟著你一起死。”




孫白的眼睛漸漸開始發紅,看向方臨淵的眼神也愈發地恨。




他的確不是好人。他一家八口饑荒而死,他能活得下來,是因為在寒冬臘月拿自己妻兒的血肉換來了糧食。




他揭竿而起,應聲的皆是江南受苦的百姓。他知道這些人跟從他時滿心赤誠,卻也知道人性之惡毒與軟弱。




這樣的災民,一塊饅頭就足夠收買了。




所以趁著他們熱血未熄時,他讓他們在身上顯眼處紋下印記,讓他們別無退路。




就算剛才,方臨淵的刀直指而來,他也拉過了身旁那個一起出生入死、曾共分一塊糙餅活命的兄弟,替他擋那把刀。




他的確不是好人。




孫白卻紅了眼睛,卻衝著方臨淵兇狠地笑。




“是,我害死了他們,但若沒有我,他們就不會死嗎?”他說道。




“江南餓死了多少個人,屍體在城外堆出了瘟疫,但那又怎樣?一晚上就丟進蘇州河裡衝乾淨了。我們這樣的,在你們眼裡不過是牲畜、是豬狗,你們一腳就能踏死千百個我,現在,倒來指責我踩著別人的性命來活。”




孫白盯著他,幾乎笑出了聲來。




“那不如你告訴我,我這樣的蟲蟻該怎麼做?我不踩著他們活命,難道就活該坐著等死嗎?”




方臨淵靜靜看著他。




片刻,他開口道:“所以,我是在問你,有沒有他侵吞糧款的證據?”




孫白盯著他沒說話。




“你還有一次做英雄的機會,就是讓那些人都不要白死。始作俑者該殺該剮,至於你身上揹著的人命,該你償的,自由你償。”




說著,他轉頭看向了瑟瑟發抖的馮翰學,說道。




“誰的債,就誰自己來還,對嗎。”




長久的靜默,久到方臨淵對面的孫白都開始篩子似的發抖,方臨淵才聽到了孫白的聲音。




“你保證他們會受罰嗎?”他咬著牙,朝著馮翰學的方向狠狠揚了揚下巴。“他們,所有人?”




方臨淵看著他。




“我保證不了這個。我只能保證,只要你所言屬實,言無不盡,我會盡我全力,最大程度地討回公道。”




孫白盯著方臨淵片刻,繼而看向馮翰學,咧開了嘴。




他知道他活不下去了,只要走上了這條路,就要在血裡火裡向上搏殺。




除非死得只剩他一個,否則,他早晚都是一個死。




他一邊笑著,一邊掉下淚來,表情很難看。




他口中說的是蘇州話,方臨淵勉強聽懂了字句,卻不清晰。




“一起死,那也行。”




他似乎這樣說道。




“我跟他們一起下地獄。”




——




方臨淵的情緒很複雜,他能感覺到其中的沉重,即便見過太多的生死。




孫白不是善茬,他知道,良善的人做不了梟雄。




但是,有些人的惡是窮途末路的惡。這些百姓似乎生來就是隨波逐流的命運,他們太弱小了,在不公面前,拿不拿起刀都是死路一條。




誰不想過太平日子呢?




即便是孫白,也曾是有機會,在風調雨順的盛世中做一個本分卻富足的農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