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楊廷 作品

第101章、《心·理學》


                 楊廷和設想過借錢寧、江彬之案做點什麼之後皇帝的反應。

  他本來覺得自己只要存了離開朝堂的決心,那就已經足夠盡到自己的責任了。

  皇帝不讓他主持修撰《大明忠佞鑑》,他不覺得這是皇帝怕自己搞什麼春秋筆法,反倒讓他很慚愧:這似乎是一個要把他繼續留在內閣的決定,難道勸留不是做做姿態?

  可王守仁?

  等到下月初二第一次經筵的安排傳來,楊廷和又更加糾結了。

  剛剛大吵了一架,難道又要去跟他吵?

  但是新法,心學……這不就是熙寧變法前的舊事重演嗎?

  楊廷和真的不想再沾這些事了,只是他身為理學門人在朝堂中分量最重的一個文臣,難道能不站出來說點什麼?

  就算致仕了,他始終還有要跟隨餘生的身份:理學門人。

  從他楊廷和自己的學問傾向來說,他也對王守仁要向皇帝講經義非常膈應。

  如果王守仁只是站在那裡,那沒什麼。

  但向皇帝講述經義?五月初二我講的是什麼?

  “伏惟皇上以聖人之資,傳聖人之道,居行道之位,而操參天地贊化育之權,復隆古之太平,除異端之末學。”

  你說的“謹受教”,你現在是在做什麼?

  老人家血壓漸高,忽然覺得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了。

  他走了,誰來抵擋王守仁這個心學傳人從學問角度發起的衝擊?

  這並非說他楊廷和就是理學正統的領袖、最強者,而是因為程朱理學早已是官學、與政治密不可分。

  翌日常朝後,楊廷和扭扭捏捏地站出列來:“陛下,臣請單獨奏對。”

  蔣冕猛然變色。

  正如之前所說,這種閣臣單獨奏對的戲碼,一般就只針對同等級別的政敵。

  現在梁儲已經走了,楊廷和剛剛有隱退表現幾天而已,難道是再次毫無徵兆地要向王瓊他們發起攻擊?

  不可能,他蔣冕被針對的概率更大。

  朱厚熜看著楊廷和,點了點頭就說道:“去乾清宮。”

  ……

  蔣冕純粹現在地位未穩、患得患失。

  等楊廷和離開後,幾乎所有人就都想明白了:楊廷和此去,是因為王守仁。

  四朝老臣,終究是有放不下的東西、也有不得不應對的事情。

  這算不算陛下的奇謀偷襲?這一回,換成了楊廷和十分被動。

  此前所有人都只是想:陛下召王守仁進京,是因為他跟王瓊的關係,是因為王守仁確實有才幹。皇帝也有可能對王守仁的學問有些興趣,但王守仁進京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宸濠之亂敘功。

  現在倒好,直接不經翰林院推選,在人家還沒抵達京城時就任命他講下一次經筵。

  在梁儲去職、王瓊等人戴罪留職的巨大震動下,這道聖旨出奇地順利。

  皇帝沒有出動廠衛,也沒有讓三法司徹查群臣,這終究有點用,沒有人想在這時候再次觸怒皇帝。

  何況,心學理學本就是源出一家,也都是儒學嘛。

  這個時間,王守仁正從通州趕來京城的路上了吧?

  但聖旨已下,楊廷和想怎麼做?

  乾清宮東暖閣,劉龍應激反應來了。

  陛下vs楊廷和。

  哪一次不是火花四濺,突出一個哈人?

  他佩服嚴嵩。

  在已經實際上鬧掰了的恩師面前,如今聲名初“壞”的嚴嵩平靜如常,只待落筆。

  楊廷和忽然感覺有點尷尬。

  這日講起居注官,名為記錄天子言行,但也不可能只記皇帝的話吧?

  那皇帝說話的對象是誰?這對象又是怎麼奏對的。

  如今,王守仁還沒來,但楊廷和今天是來嘗試勸一勸皇帝遠離心學的。

  宋代時有鵝湖之辯,那至少兩方學術大佬是面對面辯經的。

  今天呢?是他一方單獨對皇帝講,還是以首輔之尊(請辭未遂中)去“欺壓”某江西巡撫、都察院左僉都御史。

  偏偏記錄起居注的,還有一個絕頂聰明、又已經被他一句話就撕破錶面感情了的門生:嚴嵩會在那個小本本上玩什麼春秋筆法?

  “閣老,有何事需單獨奏對?”朱厚熜先開了口。

  楊廷和眼神複雜地看著他:你是不是早看出來了嚴嵩這小子有反骨才點的他做起居注官?

  此刻不能想多了,為了堂堂學問正道,楊廷和肅然又恭敬地拜了拜:“陛下!錢寧、江彬等奸佞就此結案,陛下實乃寬仁天子。日覽奏疏不絕,經筵日講不輟,陛下之好學勤勉亦不輸古之聖君。”

  朱厚熜被逗樂了:“閣老,您氣過朕,朕也氣過您。抵京已經一個多月了,咱們也已經打了這麼久的交道,要不朕先說兩句心裡話?”

  楊廷和突然面對朱厚熜這番自然坦誠又溫和的語氣,心底竟平生一些慚愧和暖意。

  就是不知道他葫蘆裡又賣著什麼藥。

  “臣自洗耳恭聽……”

  朱厚熜笑了笑,然後又嘆了一口氣:“少年人一腔熱血,困居封地從不曾行過萬里路,好高騖遠在普通人身上或者只是一句笑評,如果天子也這樣,卻不得不防。您擔心朕因為不懂、因為不計後果、因為熱血上湧感情用事而引出亂子,您因為身在其位也不得不擔負責任總是勸諫朕。這些朕都理解,哪個賢臣不希望天子對自己是既敬且喜呢?您的難處,朕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