碉堡堡 作品

第 55 章 因果





這棟樓的年紀大概有四十年了,外面是一扇欄杆式的不鏽鋼防盜門,裡面則是一扇紅木門。此刻防盜門關著,紅木門半開,陸延稍微隱蔽身形,從半開的縫隙裡看見了地上趴著的一個人。




蔣博雲?




陸延眯了眯眼,一度有些難以把對方和之前風度翩翩的男子聯繫起來。只見蔣博雲身上穿著最




廉價的t恤衫,鬍子拉碴,不知道多少天沒颳了,看上去硬生生老了十歲,右腿打著白色的石膏,像是瘸了。




“你放過我吧,放過我吧,我真的沒錢了!”




蔣博雲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一個勁地朝著對面沙發上坐著的男子磕頭:“澤川,你看在我們以前認識的情分上,就幫我這一回,你幫我把錢還了,想怎麼樣都可以!”




陸延耳朵敏銳捕捉到一個熟悉的人名,心中一驚。




“你打我吧,你罵我吧,我就剩一條腿了,他們如果再把我另外一條腿打斷,我的日子就真的過不下去了!”




狹小的出租屋裡擠著三四名穿黑色西服的保鏢,客廳唯一的沙發上坐著兩名男子,一個是放高利貸的洪哥,另外一個竟然是喻澤川。




喻澤川雙腿交疊坐在沙發上,左手懶懶支著頭,右手夾著一根菸。他一面對蔣博雲的痛苦感到滿意,一面又對蔣博雲的哭喊感到厭惡,所以眼皮垂下,從頭到尾都沒有施捨一個眼神。




他抽一口煙,沉默吐出煙霧,彷彿要把肺腑裡的恨意也一起吐出去。




洪哥看了喻澤川一眼:“喻總,這小子可欠著我三百萬呢,您要是今天高抬貴手,幫他還了這筆窩囊賬,我立刻走人,你要是不幫他嘛……”




洪哥狠狠瞪了蔣博雲一眼:“那就再廢他一條腿,做成意外事故,保險也能賠不少!”




蔣博雲聞言立刻慌了,他顧不上剛剛被打廢的那條腿,連滾帶爬來到喻澤川身邊,伸手攥住他的西裝褲腿道:“澤川!澤川!你救救我,救救我啊!我當初是豬油蒙了心才會貪汙公款,你看在咱們大學一場的份上幫幫我,三百萬而已,你漏漏手指頭縫就能救我了!”




喻澤川抬眼,一旁的保鏢立刻會意上前,一腳將蔣博雲踹翻在地。




喻澤川指尖落下一截菸灰,須臾又被風吹散,他換了個姿勢坐著,好整以暇看向蔣博雲:“我幫你還錢,你拿什麼還我呢?”




蔣博雲被那一腳踹得七暈八素,但聽喻澤川口風似有鬆動,眼睛當即一亮:“只要你幫我還債,你讓我做什麼都行,你打我罵我都可以!我一個字的怨言都沒有!”




喻澤川笑了:“如果我想刺你一刀呢,你也願意?”




蔣博雲聞言身形一僵,慢半拍看向茶几l,那裡靜靜放著一把水果刀。他自認為和喻澤川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對方卻偏偏把他往死裡整,一點餘地也不留,這段時間高利貸天天追債,他人都快瘋了。




如果不是怕那些高利貸在自己死後去騷擾蔣母,蔣博雲早就跳樓解脫了也說不定。




蔣博雲把心一橫,面目猙獰地吐出了一個字:“好!”




他爬到喻澤川面前,眼中血絲遍佈:“喻澤川,我知道你是個說話算數的人,只要你願意幫我還債,刺十刀都行!”




喻澤川淡淡抬眼:“是嗎?”




他掐滅菸頭扔在地上,隨手拿起桌上的水果刀,貼著蔣博雲的喉嚨輕拍了兩下,饒有興趣問道:“我刺這裡也行?”




蔣博雲喉結緊張滾動,已經有些後悔了,可左邊是高利貸,右邊是喻澤川,真是前有狼後有虎,他既說不出一個“行”,也說不出一個“不行”。




陸延站在門口,見狀心中一緊,喻澤川怎麼會無緣無故和蔣博雲牽扯在一起,對方如果真的殺了人,事情可就大條了。




他下意識就想衝進去,但忽然意識時機不對,又把腳步收了回來,掏出手機給喻澤川發了一條消息。




“叮!”




一道清脆的特殊提示音引起了喻澤川的注意,他拿出手機掃了眼屏幕,也不知看見什麼,皺了皺眉,又把手機重新塞進了口袋。




洪哥問道:“喻總,怎麼樣,這小子你是撈還是不撈?”




喻澤川捏著刀,在指尖繞了一圈:“那要看他有沒有膽子挨我這一刀了。”




洪哥在旁邊笑得陰森,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牙,其中一顆還是黃金鑲的:“喻總看起來文質彬彬的,沒想到比我們還心硬啊,姓蔣的,你識趣點,難得找個人幫你還錢,錯過這村可沒這店了。”




蔣博雲一看見洪哥,沒忍住打了個冷顫,一瞬間連喻澤川都覺得慈眉善目起來了。他手忙腳亂抓住喻澤川的褲腳,急切懇求道:“澤川!喻總!你刺我一刀吧,隨便你刺哪兒,我肯定躲都不帶躲的,只要你留我一口氣,我還有媽媽要養呢!”




“喻總,你救救——”




一道寒芒猝不及防在眼前閃過,蔣博雲的聲音戛然而止。




眼皮上傳來一陣溫熱液體流淌的感覺,像有什麼粘稠的東西正在往下低落,隨之而來的則是一陣刺痛。




他不可思議抬手,發現臉上被刀刃劃出了一道傷口。




蔣博雲又是震驚,又是錯愕:“喻澤川,你……”




喻澤川的領口和下巴都濺上了零星血跡,他把手裡的刀交給保鏢處理,面無表情用手帕擦了擦下頜,簡簡單單一個動作,嚇得蔣博雲驚慌後退:“你……你到底想做什麼?!”




喻澤川從沙發上起身,說不出為什麼,忽然覺得興致缺缺。他居高臨下睨著蔣博雲,目光銳利冷淡,說了一句蔣博雲聽不懂的話:




“這是你欠我的……”




蔣博雲後半輩子就用這張毀容的臉和打瘸的腿活下去吧,苦難將會和他如影隨形,那一刀也斬斷了所有的因果。




喻澤川語罷轉身走向門口,他不知想起什麼,腳步一頓,淡淡道:“他欠的三百萬我可以先墊上,但不代表他就不用還了,明白嗎?”




洪哥立刻了然起身:“喻總,您放心吧,我會給他把時間放寬裕一點的,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哪怕一個月還一百塊錢,他也得給我把這個窟窿填上!”




喻澤川沒有再說話,帶著人離開了那間狹小的屋子,樓道里空空蕩蕩,只有斑駁的牆皮蔓延出一道道龜裂似的紋路,就像他們交錯縱橫的命運。




說不清為什麼,心裡忽然悵然若失。




保鏢見喻澤川不動,試探性叫了他一聲:“喻總?”




喻澤川回過神:“現在幾l點了?”




保鏢看了眼時間:“下午三點了。”




喻澤川朝著樓下走去:“我自己開車回去,你們不用跟著我了。”




喻澤川驅車離開,卻沒有直接回家,而是來到了附近一座香火鼎盛的佛廟門口。他停好車子,只見周圍都是來往的香客,煙霧嫋嫋,呼吸間都是幽遠的檀香味。




他不知道陸延為什麼要發消息讓自己來這裡,但還是邁步走進去,在大殿正中間的銅香爐前穿梭尋找,最後看見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陸延正在一個老和尚的攤子前玩解籤,他拿起籤筒胡亂搖了兩下,從裡面掉出來一根籤:“大師,您幫我看看,這支籤是什麼意思?”




老和尚怎麼看怎麼像個騙子,他眼皮耷拉著,眉毛髮白,禿得不剩幾l根了:“解籤五十,平安符一百。”




陸延聞言眼皮子一跳:“你他媽的搶錢吧?”




老和尚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皮膚堆疊成的褶皺就像蒼老的樹皮,卻又十分有光澤:“不解也行,這可是下下籤,萬一遇到什麼劫難,施主就自己多保重了。”




陸延一噎:“你……”




他還沒來得及發怒,桌上忽然多了兩張百元大鈔,耳畔響起一道低沉熟悉的聲音:“解籤,再買一個平安符。”




陸延回頭,卻見是喻澤川:“你給這老騙子錢幹嘛?”




喻澤川私心裡覺得那老和尚說話太膈應,又牽扯到陸延,哪怕明知道是假的,也不由得在意起來:“破財消災,你都來了這種地方,不散點財也說不過去,讓他解吧。”




老和尚把錢收了,這才拿起那根籤仔細看了一遍,他也不說話,搖搖頭才道:“下下籤。”




陸延:“我知道是下下籤,你倒是解啊。”




老和尚從抽屜裡摸出一個黃紙符,用紅線吊著,頗為古樸:“沒什麼好解的,六世坎坷命,六世無善終,被負、被憎、被怨,被害,人活著來來回回不就是那麼點苦嗎,忍過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