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脂焚椒 作品

第九十二章





幾息後,終於深吸一口氣,無比忐忑道:“哥哥……”




江玉珣的聲音正因緊張而微微顫抖,甚至於還帶著幾分氣聲。




但卻像遠處雪山融水匯入溪流,輕撞向應長川的心臟,末了伴隨著清風緩緩向東而去……




應長川的餘光看到,鎮北軍現行軍已在幾里之外。




簡單的兩個字如小小的火星墜在了暮春的草場上。




只等清風蕩過,便呈燎原之勢。




此刻應長川忽然有些後悔——早知如此,自己不該與江玉珣在此耽誤時間。




方才就應將他帶入帳內。




天子輕輕在江玉珣鬢邊落下一吻,終於略顯不捨地他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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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奇王手下四大貴族率領全部歸順大周。




忙於軍務的天子並未出席此項活動,而是由定北大將軍代表大周接受投降。




正午時分,愈發熾烈的陽光照得溪水泛起了銀光。




受降儀式還沒有正式開始,此時正是一天內最熱的時候,大周士兵皆換上了單衣。




但為了儘可能顯得隆重一些,幾名折柔貴族還是穿上了他們最華麗的裘袍。




不消片刻披散在背後的長髮就已被汗水打溼。




儘管如此,他們仍未有半點怨言,反倒是恨不能表現得更加虔敬。




丘奇王轄領的數萬人,皆分散居住於定烏穆高大草原的角角落落。




幾日前的戰況與現今的局勢早已傳到了每個人的耳邊。




舉辦受降儀式的空地旁,裡三圈外三圈的圍滿了牧民。




此時,身為尚書令的江玉珣也在這裡。




儀式開始前,見牧民們交頭接耳,他不由好奇地壓低了聲音向坐在一旁的定北大將軍問道:“將軍大人可能聽懂他們在說




()什麼?”




定北大將軍在周、柔邊境生活了大半輩子,折柔的語言對他而言並不算難:“回江大人的話,牧民們在討論往後他們到底能不能吃飽飯。”




……吃飽飯?




坐在席上的江玉珣不由一頓。




定北大將軍停頓片刻,一句句仔細替他翻譯了起來。




烈日之下,原屬折柔的牧民一邊向大周官.員所在的高臺張望,一邊與身邊人道:




“……周人雖然會打仗,但又不是神,今年我家死了一大批牛羊,也不知明年該怎麼辦?”




“哎,難說啊……牲畜就算沒死也體弱多病,現在本是下崽的時候,可我家養的那些牛羊卻沒什麼動靜。”




“這兩年怕是難挺過去……”




和大周不一樣,本就以遊牧為生的折柔人百年前才有了相對清晰的族群概念,並不再像過往一般如盤散沙般生活。




除了極個別的貴族以外,普通牧民並沒有那麼在意自己“歸屬”於誰。




他們唯一關心的事情便是能不能吃飽飯。




甚至於就連那些“戰士”也不是死心塌地為折柔王賣命的。




他們只是為了跟在其背後尋找生機。




圍觀眾人翻來覆去也就這幾句話,沒過多久定北大將軍便已翻譯結束。




話音落下之後,他竟還抬手向江玉珣行了一禮。




大周注重禮儀,大臣之間拱手行禮並不罕見,但是原主的父親與定北大將軍乃同級官.員。




他從前一直把江玉珣當做晚輩看待,還沒有行過這樣的大禮。




定北大將軍這是怎麼了?




……他的動作未免有些太過恭敬了吧。




江玉珣被對方的動作嚇了一跳,連忙抬手向他回了一禮。




定北大將軍不由一驚,他一邊向後仰身,一邊快速擺起了手來:“不敢當,不敢當!江大人千萬不要同我如此客氣——”




說話間,額頭上還冒出了黃豆大小的汗珠,整個人看上去格外緊張。




……這是什麼情況?




江玉珣的心中突然生出一陣不好的預感。




定北大將軍該不會知道自己與應長川的關係了吧?




下一刻,江玉珣便不由自主地慌了起來。




他清了清嗓子,連忙移開了視線。




今日澤方郡太守也在此處,未來一段時間這片土地將由他來管轄。




江玉珣轉身朝他看去,並迅速切換話題道:“折柔降部的生計問題,不知大人打算如何解決?”




方才也在仔細聽兩人對話的太守立刻認真道:“今年必定是要從昭都調運糧草過來,緩解燃眉之急的。至於往後……實不相瞞,下官暫時還未定下,不知江大人有何建議?”




丘奇部歸順大周不久,此事事關重大一時半會的確難以定下。




澤方郡太守是個非常務實的人,他並沒有賣關子或者糊弄江玉珣,而是非常坦誠地說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江玉珣輕輕點頭,末了端起茶杯道:“丘奇部與澤方郡交界的地方,既可以放牧也能夠種田。單純放牧的確是靠天吃飯,誰也不能保證明年會不會發生像今年一樣的事情,因此……依我所見,往後這裡的百姓可以種養結合、農牧並行。()”




江玉珣說的並非他自己的主觀判斷,而是未來歷史的客觀走向。




在原本的歷史中,周、柔之戰結束後部分折柔人西逃通過巧羅國遷至西域地區,並逐漸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中。




另有一大部分折柔人與中原百姓加深交流,最終融入其中。




而居住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也由遊牧?()_[(()”變成了“駐牧”。




生活因此而變得愈發穩定富足。




澤方郡太守不由一頓,連忙一邊點頭一邊將江玉珣說的話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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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玉珣與周圍官.員閒談了幾句,受降儀式便正式開始了。




幾名折柔貴族掏出長刀劃破指尖,並就著烈酒將血吞入腹中,末了還有人上前舞蹈慶賀。




彩色的飄帶在風中起舞。




手中的炬火點燃了草原上的空氣。




他們口中唸叨的並非折柔話,而是就連定北大將軍也未聽過的咒言。




這些儀式對江玉珣而言既神秘又陌生,前世在博物館工作,且一直很喜歡不同文化的他忍不住聚精會神地看了起來。




但無論是對江玉珣還是對大周其他官.員而言,重頭戲要在這之後才開始。




——為顯誠意,四名折柔貴族命手下將一群人帶到了江玉珣等人的眼前。




與周圍壓著他們的折柔戰士不同,這幾人均右衽束髮,完全一副周人打扮。




還沒等江玉珣看清他們的樣子,幾人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並哐哐哐地向著他磕起了頭來。




一人雙手合十,一邊跪地求饒一邊聲淚俱下道:“饒命!江大人,各位大人饒命啊——”




“我們並非自願,而是被那群自昭都來的巫覡迷惑了心神,都是他們讓我們這樣做的,請大人明鑑!”他旁邊的人早已癱坐在地,顫著聲一遍又一遍的解釋自己的行為。




第一個人慌忙附和道:“是,是……都怪聆天台,我們本在北地生活的好好的,要不是他們攛掇並給我們錢糧,我們怎麼可能憑自己找到大漠裡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