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之何是 作品

(四)斷絕

 舊夢之後,醒來就是數不盡的殘缺,在斷塵虹看來,已經回憶不起的地方,再怎麼去想,心中總是空落落的。

 斷塵虹用手撐起身體,自己的一腿一臂還受著傷,雖然已經被別人包紮好了,但傷口在治癒的過程中仍會隱隱作痛,對於他這樣的殺手而言,這些都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事。

 他看了四周的裝飾,看得出這張床的主人是一位女子,精心裝扮得花哨,一股幽香不知是什麼草藥,倒是用在他身上,就顯得浪費,斷塵虹喜歡睡在那些漆黑的角落,給他住在柴房裡,那才是他覺得安生的地方。

 那人自稱自己是醫仙雲似海的弟子,待人有醫者仁心,對他也沒有什麼威脅,不然他這條命也不知會丟在哪,只是他覺得身體施展不開,渾身覺得難受,他一覺醒來,原以為只是一天過去了,可是天色已經入了黃昏,連自己睡多久了,都未知。

 他起身,一腳強撐著起來,他的另一條腿被暗器洞穿,暗器穿過骨髓,已經在肉裡被擊碎,雖有力氣起身,想要走起來,卻是寸步難移。

 現在外面是什麼情況,玉霄樓的人會不會追殺至此,如今他的傷勢,在此處若是被發現,那便是必死無疑。

 殺手的安全感來源於黑暗,他們暗處觀察敵手,沒有聲色,在寂靜地黑夜裡,才能使得他放下心來,聞到這房間裡瀰漫著地香氣,他反倒覺得這是刺鼻得難聞,於心不安。

 遠遠傳來腳步聲,聽著腳步的響聲,他能猜測到,來者並不是女子,身為殺手,他可以感受到一股強大的殺念,他對自己的判斷十分篤定,可是現在他的傷勢,最多也只有躺著裝死。

 來者的腳步慌亂,且有些匆忙,忽地門被推開,後面還有一個聲音追著喊道“你快回來,他已經受了重傷,切莫為難他。”

 後面的聲音,斷塵虹聽著熟悉,但是當他眼前這個人的面貌展現在他身前時,他的眼光怎麼也移不開。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他苦苦尋找的虹陽宗少主,須景雲。

 斷塵虹眼睛一縮,恨不得立馬抽身拿起刀朝他砍去,可是他沒有刀,他的刀丟了,即便如此,他也要動身,但他一條腿受了重傷,剛行步,腿部便使不上力,直接倒在了須景雲的身前。

 須景雲眼睛瞪得大,心中已經積滿了怒氣,俯下身就將重傷倒地的斷塵虹給拎了起來。

 兩眼發紅似的,粗口對著斷塵虹大罵“天殺的狗人,滅我宗門,殺我爹孃,今日我要殺了你,為他們報仇。”

 斷塵虹另一隻手發力,但是身體沒能協調,根本撼動不了他,反倒是大怒的須景雲,狠狠地將他舉起,奮力甩扔在一旁,再次斷塵虹重重倒地,斷塵虹的傷立即復發,腿部和手臂上的血,無法止住的流了起來。

 須景雲會對他如此生恨,渾身的力氣都用在了這一摔上,救他的姑娘及時趕到,她看了看斷塵虹的傷勢,已經越來越加重,反觀須景雲,對他指責道“你這是做什麼,他已經是個半死的人了。”

 “他是斷幽閣的人,與我有滅門之仇,我要殺了他,以解我心頭之恨。”須景雲兩眼怒視,已經發紅的雙眼,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可見他對斷幽閣的恨是有多深。

 須景雲的眼睛已經哭紅,他就是在對斷幽閣的人發洩,以此來平衡他心中的怨氣,他的師兄弟一個接著一個死在他的面前,連父母死的最後一面也沒能見到,這些都敗斷幽閣所賜,如今他已經恨透了斷幽閣的人,已經不在乎對方是死了還是活著,他的心裡已經是容不下“斷幽閣”這三個字。

 “你讓開,我要殺了他。”須景雲放出狠話道。

 許綿綿不肯退步,她救了須景雲,又救了斷塵虹,這兩個人都是她救下的,一個剛好,就要衝著另一個喊打喊殺,她一個救了他們的人,算什麼?

 “如果你要殺他,你就先殺我。”許綿綿奮不顧身道。

 “你別以為你救了我,我就會念你的情,凡事擋我報仇的人,也就別怪是無情。”

 “那就請動手吧。”許綿綿誓死護著斷塵虹。

 此時的須景雲已經被仇恨矇蔽了雙眼,眼前他愛慕的人,他也可視之為可殺之人。

 他兩眼與斷塵虹對望,彼此心裡都想要了對方的性命,奈何斷塵虹現在傷勢嚴重,只有被打的份。

 斷塵虹並沒有因為自己不能還手而哀嚎,他的傷勢加重,原本會更讓他疼痛,他卻全然沒感知,他擺出一副兇惡的姿態,氣勢上也不輸須景雲。

 許綿綿有些無措,她也不想動手,畢竟她是一個醫者,動武對她而言,如同文人罵人,有損體面。

 須景雲閒許綿綿礙眼,伸手擎住許綿綿,將她推開,此時許綿綿也顧及不上什麼有損體面的事,她一個轉身,身法出奇了得,用其身速,反制住須景雲,不過三招,瞬間將須景雲打趴下,為了要讓他冷靜下來,許綿綿在自己掌控之下,注入銀針,讓他暈半會兒。

 斷塵虹用異樣的眼色看向許綿綿,他驚訝須景雲會在這裡出現,而且來得也如此突然,他望向許綿綿,想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忽然場面安靜了,許綿綿看了看還未鎮定的斷塵虹,笑著說道“我可是醫仙傳人,九尊可不止是會醫人,收拾人的功夫也不賴的。”

 “你和他是何關係?”斷塵虹問道。

 “和你一樣啊,被人追殺救下的。”許綿綿說道。

 斷塵虹冷哼一聲,不相信道“那為何,他想要殺我。”

 許綿綿猶豫了一下,隨即道“我對他說了你的身份。”

 “你可知道他是誰?”斷塵虹問道。

 “不就是虹陽宗的少主須景雲嗎?”許綿綿毫無掩飾道。

 斷塵虹冷笑道“你難道不知道,你救了我,而他就會死嗎?”

 “不管你們是誰要殺誰,有我,你們誰都別想。”許綿綿呼了口氣,處理了斷塵虹傷口。

 斷塵虹沒有表現痛樣,許綿綿也就大展身手,重新包紮了一下,等一切都弄好了,便扶他睡了床,剛忙完一個,還有一個躺在地上的,許綿綿拖須景雲著離開了屋子,頭上拾了一把汗。

 人走後,斷塵虹有了一處安靜之所,他好好地想著,須景雲是怎麼會在這,巧合得難以相信是真的,若不是身體傳來疼痛,還以為自己是在夢裡。

 剛才的身手,斷塵虹也看出來了,須景雲功底平平,也只是氣勢上強了一些,敗在一個女子手上,也就幾招之間,未免這個虹陽宗少主,實在太弱了。

 不過許綿綿的身手,卻也不凡,她有意擋在他們二人之間,面對兩個男子,她並不顯得懦弱不堪,她擋得了須景雲,更是說明了她身為九尊弟子的實力。

 如若是他與許綿綿交手,他可不似須景雲那般廢物,想到須景雲,他不禁笑了笑,雖然此次受了重傷,但是收穫卻是異常的意外,原本一直因為須景雲的下落愁心,現在倒好,只待他養好傷,那也不枉此行了。

 自上一次須景雲來鬧事,斷塵虹好好養傷,許綿綿的醫藥之道卻是有幾分醫仙傳聞般的本事,僅僅三日,骨頭就已經生長開來,手臂擺動也沒有之前疼痛,只是尋常的作癢。

 許綿綿每次過來,都會給斷塵虹好消息,而斷塵虹也一直向他打聽須景雲的情況。

 斷塵虹問許綿綿道“他還是在練他的功嗎?”

 自從有許綿綿在二人之中,斷塵虹就有了許綿綿這堵牆,須景雲想要動斷塵虹,越不過許綿綿,他連見斷塵虹機會都沒有,但他並不放棄,每次倒地,又每次爬起,夜裡勤加苦練,心中那股氣只要不散,他就不會停下來。

 “是啊,自從上一次又輸給了我,他現在每日苦練呢?”許綿綿說著說著,忍不住笑了,須景雲次次前來自討苦吃,她就屢次措措他的銳氣,一日就好幾次,可見須景雲心是有多急。

 “你為什麼笑?”斷塵虹道。

 “我沒笑什麼,你還是好好養好了傷,好起來殺他。”許綿綿說著不似好聽的話,卻說起來,沒有那般冷意,她有意說出這樣的話來刺激一下斷塵虹。

 斷塵虹不明白許綿綿為何會如此,他們之間的事,她未免管得有些寬了,之所以會這樣,他大致猜測,許綿綿會以為他也不是她的對手,可他斷塵虹和須景雲不一樣,他是在死人堆裡爬起來的,他能還活著,就證明他有本事有能力,而且不輸任何人。

 七天之後,許綿綿照常來觀看斷塵虹,這七天以來,她們說了很多話,許綿綿說自己雖然有一身本事,但是不敢去往別的地方,所以他對沒有去過的地方,很是好奇。

 她從斷塵虹口中,知曉了他的過去,在斷幽閣裡的種種,以及他的一些想法,在許綿綿看來,這並無什麼,一個只會殺人的殺人經歷,讓她更明白,救人比殺人難,她也更懂得師父與她說的,救人不比救心。

 想讓一個人活著,如果心死了,救活的到底是生,還是死?許綿綿看著斷塵虹的心,已經遍地殺孽,人雖活著,可不懂得活著是多麼不易,怎會珍惜他限有的時光,他的時間已經不屬於他,他們用時間製造殺人的利器,而殺了人是為了金錢,他們得來的金錢,就算是一擲千金,也不會覺得心痛。

 這些若是令其他人聽了,就會覺得此人心念不正,在世間,理應該死好幾遍才是,但是許綿綿並沒有對他有任何情緒,目光在閃爍著可憐他的眼神,就像是爬不起來的小孩,在泥潭裡翻滾,已然已經是面目全非,完全沒有了他原本的模樣。

 斷塵虹的眼睛裡,不明許綿綿為何如此看他,可憐他的眼神,令他厭惡,心中便宣洩出自己的無情,沒有絲毫動容,他也不會感到愧疚。

 冷笑地顫了顫,斷塵虹心想著,他只為殺人,而她只為救人,他不論什麼人都殺,笑她也什麼人都救,這是傻。

 許綿綿看出他幾分笑意裡的絕情,她說道“你可知道那山中虎,人見了就會殺了它們,你可知為何?”許綿綿看了看他,不見他回答,接著道“那是人在害怕,他們害怕有一天會落入虎口,所以,他們不需要理由的,就殺了那些虎。”

 斷塵虹的神色很鎮定,許綿綿說這些,其實她也在想,到底誰該死,人的私慾,就要別人嘗食惡果,自己奪得甜食,完全忘卻了同自己本是一類。

 她不知道,斷塵虹將來的路,會不會有一天,倒在死人堆裡爬不起來,這種命運枷鎖,想要掙脫,也只有看他自己。

 “你覺得我會殺了你嗎?”忽然間,斷塵虹冷冷說道,即便對方待他如此好,他也是毫無情義。

 他問這一句話時,自己像是在害怕,剛才許綿綿同他說的那個山中虎,他思量著是在說他嗎?

 “我不知道,但是我敢肯定,你贏不過我。”許綿綿自信地拍著胸脯,對斷塵虹說的話不放心上。

 斷塵虹撇嘴一笑,他別過頭,問道“我的傷勢還需多久?”

 “再過十日。”許綿綿算了算道。

 許綿綿回答得很有底氣,十日,對斷塵虹來說太久了,自己的傷勢他是知道的,如今已經起色過半,根本不需要等到那個時候。

 “五日。”

 斷塵虹相信自己五日之後,便可恢復如初,他有些賭氣,以往受傷,他不會等到完全傷好才動身,只要可以站的起來,走起路奔跑,那就是好了。

 許綿綿同他聊了許久,拍了拍他的肩,像是在安慰他,還同他說了句“只要乖,好好待十日,我甚至可以不阻止你。”

 話說著,斷塵虹不由得笑了一下,許綿綿這番話,像是在可憐他,他不需要憐憫,他現在就等著恢復,然後再也不用受她的保護了。

 照料過後,嚷斷塵虹平復一會,許綿綿也不多打攪他,忽然聽著屋外有響聲,她疲憊地翻了一下白眼。

 許綿綿離開斷塵虹的屋子,剛關上門,須景雲已經在屋前立好,剛從屋子裡出來許綿綿,衝他笑了笑。

 “來吧。”須景雲做足了準備,他有些期待自己努力後的成果,信心比平時多了幾分,他對許綿綿說道。

 “你的武藝,想在幾天之內超過我,你問你自己,信嗎?”許綿綿說道。

 “我別小看我,報仇我一定要報,誰也阻擋不了我。”

 “你這次又想怎樣被我打趴下?”

 “哼,今日必贏你。”

 須景雲放出狠話,許綿綿飛身前去,幾招之下,還真是小瞧他了,以往十招之內,須景雲必然敗下,如今十招已經過了,反倒須景雲主動出擊,奪得了機會。

 許綿綿咧嘴笑了笑,心想這幾日的功夫忽然大增,其中貓膩不簡單。

 須景雲再次出手,就已經壓制住了許綿綿,過招超過二十,三十,到四十的時候,許綿綿找出了須景雲的一處破綻,一掌將他打趴下,倒下的須景雲已經累得殘喘,已經疲憊的他,再想反擊,也無濟於事。

 許綿綿一直消耗他,沒有過激與他硬碰硬,她順著須景雲怒氣,過多消耗他,看出須景雲根本對她下不了狠心,一意的想要比拼力道,完全不顧及自身情況。

 不考慮後果,終是會倒下,許綿綿對他的武藝,幾日內的大增,倍感欣慰,不過還是敵不過她,距離兩人的實力,須景雲缺少的可真多。

 “你給我等著。”須景雲起身,心中憤憤不平,他想著還有機會,也不急於這一時。

 許綿綿一臉笑容,須景雲不知天高地厚,而他今天的表現,許綿綿欣慰之餘,心中也更加放心。

 夜裡,涼風吹氣,搖擺的窗臺,斷塵虹走上前關了起來,他行步走到門前,拉開門準備出去。

 他已經好久沒有出去了,初次下床,雖然感覺有些不習慣,但是可以走動,傷勢就比以前好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