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青木 作品

第 43 章

沈隨風一開口,祁鎮夫婦的心都懸了起來,最是端莊的宋蓮先忍不住隔著紗幔詢問:“可是有什麼問題?”




“只是一陣,倒沒什麼事,”沈隨風結束診脈,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人,“世子這幾日受涼了吧。”




眼前人垂眸咳嗽,旁邊的書童忙道:“前天晚上吹了冷風。”




“混賬!明知世子不可受風,怎麼還不仔細照顧!”祁鎮大怒。




書童忙跪下:“奴才知錯,奴才知錯……”




祁鎮還要發火,一道帶著幾分啞意的聲音緩緩響起:“是兒子貪涼,趁祁安不注意去了院中透氣,與人無關。”




第一次聽其說話,馮樂真才發現他的聲線已經和小時候全然不同,若非知道能在祁鎮面前自稱兒子的只有他一人,她還真不敢確認說話的是祁景清。




“你呀,總是這麼不聽話。”祁鎮一對上這個兒子,頓時什麼脾氣都沒了。




祁景清精神不濟,一行人匆匆而來,又匆匆出去,馮樂真走到門口時,隱約感覺有人在看自己,不由得回頭望了一眼,卻只看到半透的紗幔和屏風。




“殿下?”沈隨風見她停下,忍不住喚她一聲。




馮樂真回神,款步往外走去。




寢房的門被重新關上,徹底將視線隔開。




一行人沉默地出了院子,沈隨風才緩緩道:“不算什麼大事,只是染了風寒,這幾日少見風多保暖,再服幾帖藥就是。”




“如此,這幾日就勞煩沈大夫了。”祁鎮比起半個時辰前,語氣好了不少。




沈隨風一頓,下意識看向馮樂真,馮樂真對上他的視線後,眼神頓時涼了下來。




“殿下好不容易來一趟,不如在府中住幾天吧,也好叫我們儘儘地主之誼。”宋蓮忙道。




馮樂真淺笑:“夫人客氣了,營關是本宮封地,若說地主之誼,也該本宮來盡才是。”




這話便有些咄咄逼人了,可惜宋蓮不敢反駁,畢竟自己兒子還指著沈隨風治病,而沈隨風如今顯然已經是她的人。可要是不反駁,又等於默認她說得對了。




她因為祁景清瞻前顧後,祁鎮卻沒想這麼多,聞言當即便要嗆聲,沈隨風卻突然開口:“我已經給世子施過針,也叫人熬了藥,想來世子一個時辰內就該退燒了,之後按時服藥就是,我就算不在也沒什麼……”




“還是留下吧,”馮樂真打斷,“你在這裡,侯爺和夫人也多少放心些。”




他剛說完不必留,她卻又說要留下,好似和他作對一般。沈隨風對上她的視線,眉頭蹙了蹙。




“是呀,留一晚吧。”宋蓮趕緊附和。




“既然殿下都這麼說了,那便留一晚吧。”沈隨風嘴上回應宋蓮,一雙眼睛卻始終停在馮樂真臉上。




“殿下也留下吧,”宋蓮怕她改變主意,不敢再說地主之誼這種話,“我們府上有個廚子,素食做得極好,殿下也嚐嚐他的手藝。”




“如此,就卻之不恭了。”




馮樂真笑道。




她一答應,宋蓮便立刻著人安排了兩間客房。大概是為了方便沈隨風去看祁景清,安排的客房和主院也就隔了百餘步的距離,近到這邊喊上一嗓子,那邊就能清楚地聽見。




等客房收拾妥當燒起地龍,晚膳也準備好了,馮樂真和沈隨風心思各異,卻沒有當著祁鎮夫婦的面表露半分,只是等回到別院四下無人時,氣氛才透出些許沉默。




馮樂真也不看他,只管往前走,進屋之後便要將門關上,一隻手卻突然擋住了房門。




“殿下不是想聊聊?”沈隨風看著她的眼睛問。




“今天時機不對,等明天離開侯府之後吧。”馮樂真平靜與他對視,仍要繼續關門。




他們來時只帶了八個侍衛,此刻都在院中,沈隨風不願當著他們的面與馮樂真僵持,見她沒有讓自己進去的意思,便默默鬆了手。




房門在他面前闔上,沈隨風靜站片刻,轉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馮樂真聽著他的腳步聲離開,獨自站了許久才到桌邊坐下。




不知不覺已是天黑,屋裡燭光晃動,將她的影子顫顫悠悠照在窗子上。馮樂真遲遲沒有睡意,又被燒得太足的地龍蒸得難受,乾脆披上披風出門散步。




雪聲嘈雜,卻遮掩不住侍衛問禮的聲音,沈隨風眼眸微動,沉默片刻後也出門了。




屋外大雪紛飛,簌簌落下時靜謐又嘈雜,將天地染成蒼茫的白。馮樂真撐著傘走進雪中,被凜冽溼潤的風一吹,心頭那點煩意頓時被吹個一乾二淨。




她漫無目的地在鎮邊侯府的庭院裡穿行,府中下人大概被特意叮囑過,見了她也不加阻攔,行禮之後便識趣退到一側。馮樂真走走停停,來到一個偏僻處時,下意識往後看。




一直悄悄跟在她身後的沈隨風立刻閃身躲到另一條路上,藉著雪松擋住了身影。馮樂真見四下無人,索性將傘丟到一旁,彎腰捧起一大團雪。




雪在她纖瘦的掌心團來團去,不多會兒便成了一個圓潤的雪球,她在這樣一個無人的夜裡,看著掌心雪球不由得笑出了聲。




沈隨風站在雪松後,瞧見她這難得的稚氣模樣,也不由得揚起唇角。




“沈大夫?”




宋蓮的聲音突然傳來,沈隨風下意識轉過身,藉著角度將另一條路上的馮樂真擋得嚴嚴實實:“夫人。”




“怎麼還未休息?”宋蓮一臉溫和地走過來。




沈隨風往前迎了兩步,以防她再往前:“睡不著,出來走走。”




“這樣大的雪,怎麼也不穿得厚些。”宋蓮說著,便將手爐遞給他了。




沈隨風連忙拒絕:“夫人不必客氣……”




“聽話,拿著吧。”宋蓮溫聲打斷。




沈隨風頓了頓,默默接過手爐:“多謝夫人。”




宋蓮笑笑,慈祥地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一遍:“比年初那會兒瘦了許多,可是遇到了什麼難事?”




沈隨風不解:“在下能有什麼難事。”









你瞞不了我,”宋蓮嘆息,“我雖不是你家中長輩,但也算是看著你長大,你什麼性子我還是瞭解的,若非遇到了難事,又豈會甘居人下?”




沈隨風一頓,明白她想說什麼了,於是唇角的笑帶了幾分客套:“我是自願追隨殿下。”




“自願到可以任由她為了一己之慾,耽誤你給病人診治?”宋蓮反問。




沈隨風瞬間不說話了。




宋蓮儼然看穿了他:“隨風,你是醫聖的徒弟,自然是繼承了他的風骨,雖然不知你究竟為何效力馮樂真,但以我過來人的經驗來看,你與她一個淡泊名利,一個野心勃勃,是全然不同的兩個人,道不同,最好不相為謀。”




聰明人交談點到即止,她沒有再多說,便帶著丫鬟原路離開,先前之所以會走到這裡,顯然只是為了跟他說這些話。




沈隨風定定看著她的背影遠去,頭腦突然有一瞬清明:“多謝夫人!”




宋蓮腳步一停,回過頭便對上他帶笑的眼眸。




“夫人放心,我定會全心醫治世子,絕無半點藏私。”沈隨風又道。




宋蓮以為他被自己說服,頓時眼前一亮,可惜還未開口,又聽他道:“至於我與殿下的道是否相同,那是我和她的事,”




沈隨風勾起唇角,又成了那副散漫樣子,“別人說的,不算。”




宋蓮聽著他過於直白的言語,愣了愣後勉強笑笑,沒有再說什麼就轉身離去了。沈隨風輕呵一口白煙,等她一走便迫不及待繞過雪松:“殿下!”




馮樂真原本在的地方,此刻已經一個人影都沒有,只剩一柄傘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難不成是方才聽到有人來,就悄悄回去了?沈隨風四下找一圈,仍是沒找到熟悉的身影,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回寢房看看。




馮樂真確實是聽到宋蓮的聲音就趕緊走了,也的確打算立刻回寢房,可惜天黑路滑,她又不認識路,成功讓自己迷失在偌大的庭院裡。




“方才是不是來過這裡……是來過。”




院裡沒有點燈,雖有雪地照亮,但也難辨其景,當同一個地方走了三遍,馮樂真自己都要氣笑了,偏偏路上一個人也沒有,她就是想尋求幫助也沒辦法。




總不能大聲呼救吧?她堂堂長公主,在別人家院子裡扯著嗓子嚎,想想都覺得丟臉,但要一直這樣找路,其結果只有兩個,一是真讓她幸運地找到了路,又或是可以引路的人,二是在這樣的雪天,默默凍死在鎮邊侯府的院子裡。




營關的冬天可不是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