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 51 章

 壁虎斷尾求生,家業勢必要割捨些,但只要真正的底子,那些商隊能保留下來,就不怕沒有東山再起的一日。

 況且……

 訾老家主可是個慧眼獨具的人,在所有人還在為選哪位皇子而頭疼時,他已經預見了晉朝的衰敗,開始物色有可能成為新的天下之主的人物。

 以此作為訾家將來的政治資本。

 旁人若是知道他的打算,怕是會覺得異想天開,只有清楚知道將來輸贏的崔舒若才知道,訾老家主究竟多麼有遠見。

 怪不得能以庶民之身闖下如今的家業,後世更是能成為與陶朱公並肩的人物。

 在崔舒若感嘆訾老家主的先見之明時,趙巍衡也在為他的陣營不斷地收攏人才。

 不過,此時的他,還沒有逐鹿天下的野心的,當真只是天性使然,喜歡結交有才之人,不論是打鐵匠也好,販馬奴也罷,只要有一技之長,哪怕武藝不長,也能受他尊重。

 故而他帶著魯丘直他們時常脫離國公府的隊伍,有時是去荒郊野嶺探探,有時跑到城池熱鬧處將酒當水喝,狂飲大壇,那叫一個恣意暢快。

 好似世間的一切規矩都套不到他們身上,醉可天地為背,醒可瀟灑九塵。

 竇夫人見他方才新婚就總和那些下九流的人湊在一塊,總憂心他冷落了孫宛娘,為此還訓斥過幾次。誰料孫宛娘知道了,先是謝過竇夫人的關懷,又說趙巍衡每每出去前都同她知會過一聲,是她不好,沒有告知阿孃。

 竇夫人也算是極為開明的婆母了,聽了孫宛孃的話,也是大感稀奇。

 她問孫宛娘就不會因此芥蒂嗎?

 孫宛娘卻笑得淡然,說妻者齊也,她不該是趙巍衡的約束,也不會因趙巍衡的離開就讓庶務亂作一遭,不論他在與不在,她都能將一切打理好。她會是趙巍衡永遠堅實的後盾,不管他想做什麼,哪怕她不能與他一同出去面對外頭的一切,可至少共經風雨,不拖後腿。

 竇夫人聽了孫宛孃的論調,倒覺得新奇。

 新婦子們往往都對婚後懷有憧憬,即便不奢求夫婿日日陪在自己身邊,也總盼望著自己能是夫君的心頭好,是最中意的人。

 可孫宛娘卻像是執掌中饋多年的宗婦才能有的心胸氣度,完全無視夫婿的寵愛,一心一意惦記的是妻者齊也。

 竇夫人本是擔憂他們夫婦間會生出齷齪,如今看來倒是不用愁了。既然孫宛娘不在乎,她也沒什麼好說的,本以為少了她的管轄,趙巍衡會更加不著家,沒想到和過去並沒有分別。

 即便是出去,也必定會在五日之內回來。

 可沒想到在快到幷州的時候出了差錯。

 他延緩了幾日都沒能回來,就在竇夫人擔憂不已時,趙巍衡不但回來了,身邊還跟著一群彪形大漢,不少人身上兼著匪氣,五大粗的,可在對趙家人時卻很客氣。

 不僅如此,為首的那個高大漢子還命手下的嘍囉扛了不少木箱,浩浩蕩蕩的抬到了趙家的隊伍裡。

 這個動靜不小,連齊國公都給驚動了。

 換成往常,齊國公對手下的幾個兒子,哪怕私心裡有偏寵,可相處起來,動輒棍棒相加,從不留情面。可今日的動靜實在是大,又有一群不知來歷,但一看就不好惹的綠林人士,故而他沒有立即發怒。

 齊國公腰上掛著佩劍,走起路來虎虎生威,武將的勇武顯露無疑。

 他先看了一眼那些綠林好漢,臉上倒是沒什麼鄙夷的神情,誰讓他一慣是禮賢下士的呢,綠林好漢也有不少有本事的,不說收入囊中,但留個見面情,來日好相見不是?

 齊國公輕輕頷首,然後把目光落在了趙巍衡身上,“衡兒,這是怎麼回事?你帶諸位好漢回來,怎麼能不派人回來支會一聲?”

 不僅是因為突兀,而是這些人倘若另有目的,不說其他的,將齊國公府的人馬打個措手不及還是可以的。

 只能說,趙巍衡要麼是心大,要麼就是足夠有膽氣。

 齊國公對自家兒子還是清楚的,他再如何也是跟著自己上過沙場的,不至於如此疏忽,那就是足夠有魄力,敢信那些人。

 在齊國公責怪趙巍衡時,為首的那個周正高大的漢子不拘小節地大笑,“誒,國公爺不急著罵郎君,是我等非要跟著來的,為的是向您賠罪。”

 “賠罪?”這回成了齊國公不解,他身材魁梧,不怒自威,但見到為首的漢子雖是綠林人士,可頗有氣概,愛才之心陡然而生,不自覺就客氣起來,說話的態度也和藹不少。

 “敢問俠士,此前難不成與我齊國公府有過交集?我倒是沒什麼印象。”

 那漢子卻道:“說來慚愧,我手下的兄弟有眼不識泰山,前些日子國公爺的家人在碼頭歇息,丟了不少財物,皆是我手底下不成器的兄弟喝多了酒,帶人乾的。

 我前兩日結識了您家郎,那是一見如故,再一問,才知曉了此事,當即命人將您家中丟失的財物悉數送回來,並湊了些賠罪。還有我手底下那有眼不識泰山的兄弟,今日也叫他負荊請罪,任憑您責罰。”

 “馬義!”為首的黑衣漢子一聲令下,就有兩個穿著褐色短打的男子壓著一個被剝了衣服,用麻繩綁了荊棘在背上的男子。

 “跪下!給國公爺賠罪!”為首的黑衣漢子一聲令下,那額頭長了黑痦子、背上綁了荊棘的男子,無視地上的石子,二話不說就跪了。

 足可見黑衣漢子的威望。

 齊國公見了頓時眼前一亮。

 但他很快做出一副焦急的神情,想去攙扶對方,“好漢萬萬不可,不過是些許財物,權做贈予好漢,老話說‘不打不相識’,這也是你我的緣分,可當不起今日這般,竟還負荊請罪。”

 說完,他轉頭怒斥趙巍衡,“你說說你,我齊國公府最是看重英雄豪傑們,你怎好叫人受此磋磨?”

 見到齊國公怒罵趙巍衡,那額角長大黑痦子,跪在地上賠罪的男子當即不幹了。

 他情急替趙巍衡申辯,“國公爺誤會了,某心甘情願,郎君一再勸阻,是某執意如此。我們綠林中人最重義氣,他既是齊大哥的兄弟,自當也是我等的兄弟,況且他能連挑寨中十八位兄弟,後來又敢應寨主之邀,扔下兵器孤身一人闖進寨子,與我等兄弟喝酒比拼,是個有膽識的漢子,我馬義真心佩服!

 不管國公爺您是怎麼想的,按我們綠林規矩,兄弟的家人便要當做自家爺孃相敬,我冒犯了您,闔該如此!”

 齊國公可不會在意英雄豪傑手底下的小嘍囉,聽見馬義這麼說,心裡也不由咯噔一聲,虎目一睜,瞪向趙巍衡。

 像黑衣好漢那樣的,確實值得招攬,但怎麼也不至於叫他一個國公府的郎君以身犯險。

 可事情已經發生了,再深究無用,倒不如徹底利用起來。

 現在可還是冬日,齊國公大手一扯襟帶,將身上上好的大氅脫下,直接披在了打赤膊的馬義身上。

 他嘆了口氣,“不過是些許財物,竟引得好漢受了今日之罪,實是不該。再往前走上幾日,就到了幷州轄下,不若請幾位跟著我回去,好生招待,權做賠罪。”

 能化干戈為玉帛倒是一件好事,可作為寨子的主人,黑衣好漢自是不便離去,只能推辭。

 但他提起那位齊大哥似乎就在幷州周遭,乾脆讓馬義幾人跟著齊國公一起去幷州,到時可以拜訪齊大哥。而且彼此路上好有個照應,附近道上的兄弟都是識得馬義的,能少許多麻煩。

 齊國公當即就允了,還命人好酒好菜招待馬義幾人。

 等到黑衣漢子走了以後,趙巍衡朗目如星,興奮的同齊國公說起黑衣漢子的來歷。

 原來那黑衣漢子是附近最大的山寨嚴家寨的寨主,在江湖上很有地位,而且嫉惡如仇,劍術高超,曾經視數千人如無物,探囊取物般殺了胡人將領。受他庇佑,附近一帶的百姓僥倖沒被胡人驅使虐待。

 不同於齊國公是為了收攬賢才,趙巍衡則是真心敬重這些英雄好漢。

 可齊國公等到人都走了,當即變了臉色,獨自訓斥趙巍衡,“我看你是腦子不清醒,本末倒置了!那些人說好聽了是綠林好漢,說難聽了不過是區區流匪,招攬不到也就算了,何至於以身犯險?

 還是你心疼丟失的丁點財物?

 你記住了,你是齊國公府的郎君,是玉瓶,怎好為了打老鼠摔玉瓶?”

 齊國公本想責罰趙巍衡的,但想到他確實結識到了一位頗具影響力的人物,那位嚴寨主即便是齊國公也有所耳聞,確實厲害,值得拉攏,兼之馬義他們仍舊在隊伍裡,若是責罰趙巍衡,他們定然也會有所耳聞,只好忍下。

 但齊國公還是勒令他接下來的日子不能隨意出去,安安分分的待到回幷州再說。

 事情傳進崔舒若耳朵裡的時候,她沒怎麼當回事,因為她很清楚趙巍衡堪稱天眷之子,無論多麼兇險,他都能化險為夷,而且收攬人心。

 要知道後來出征時,他還經常身先士卒,衝在最前頭。都睡擒賊先擒王,但他就能把那些想擒了他的給擒了,而且次次大勝,足見是有運道的。

 不過……

 但凡是能做皇帝的人,有幾個不是曾有過好運道的呢?

 等到過幾日的時候,聽說又有一個什麼齊大哥來了,手趙巍衡邀請一起回幷州,但這件事比起上回的壯觀,便如丟進池塘的石子,很快沉下。

 還是崔舒若吩咐人做的醬牛肉總算做好了,婢女端著手臂大小的醬牛肉端上來,才叫崔舒若又想起那些綠林好漢們。

 她以前看電視,綠林好漢們只要出場,動輒十斤牛肉十斤白酒,其實既沒有濃度高的白酒,也沒有牛肉。因為耕牛在古代不能隨意斬殺,違者是要受罰的。

 不過,權貴嘛,可以多點權利,譬如讓一頭牛“病死”,然後再宰殺,這樣一來就不算受罰的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