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 72 章

 崔成德俊朗倜儻的臉上神色一變, 難得嚴肅,“阿襄,你這話莫不是要往我心上戳不成?晉室連同崔家害死我生母, 為保性命, 我多年蟄伏, 卻不意味著忘卻此仇。

 阿孃予我骨肉, 但凡我這軀殼存活世上一日,便一日不可相忘!”

 他們都是晉室謀朝篡位的受害之人,此生揹負仇恨,如鎖鏈加身,踽踽獨行。

 他們各有爺孃,或有宗親外家, 可只有他們倆有相同際遇, 同樣才華橫溢卻受困於血仇,彼此惺惺相惜,向著可知的前路掙扎而行。

 二人互相握拳相碰, 心意鹹知。

 兩人繼續商定如何攪動風雲一事。

 崔成德拿出密信, “北地倒還需思量,可南邊算是有眉目了。卞誠荒淫無道,大興土木, 對待宗室更是苛刻無常。建安王已決定舉旗謀反,盯上了我們安插在南邊的吳家, 欲要買下大量鐵。”

 他唇邊含笑,眸光溢彩,“這個忙……”

 “自然要幫。”周寧王世子接過話。

 二人默契不已。

 其實他們商議事情的神情,與崔舒若亦有幾分想象,都喜歡笑吟吟的說出能攪弄風雲的計策, 不知道的還以為在談論詩詞。

 也許是……祖傳的笑面虎。

 雲梁大小部族眾多,又多山林雨地,向來不被中原人看在眼裡。論勇猛不及北地胡人,論繁茂不及南邊吳人,倒是內鬥不斷。在當權者看來,教化不夠,不足為慮。

 但他們卻有一樣優勢,礦產眾多,不論是鐵礦,還是銅礦。

 這一切也就成了立身之本。

 他們好一番商議過後,已有了眉目。

 正事說完,不免聊些私事。

 崔成德道:“也到了幷州傳來密信的時候了吧?”

 “方才阿孃出事,我倒是忘了給你。”周寧王世子將密信送到崔成德面前,“神佑妹妹如今過得頗好,她忘卻前塵往事後,在齊王夫婦的教養下,倒是頗為出彩,既有我們家的聰慧,又有齊王審時度勢的機變。

 你不必擔心她。”

 崔成德看著密信所言,眼光微黯,頗為疼惜,“神佑本就聰明,可惜自幼被拘在老宅。而今她能脫胎換骨,亦不知要受幾多苦楚,是我這個做兄長的錯,不能好好照看她。”

 周寧王世子一邊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一邊咳嗽兩聲,“你亦是朝不保夕,與她淡薄些,來日才好不波及於她。”

 崔成德搖搖頭,神情中盡是愧疚自嘲,並未因周寧王世子的安慰而展顏。

 而再怎麼愧疚也影響不了事情的進展,許是成大事者都有顆不受私情影響的心。有了雲梁最大部族高寧族的支持,南邊的建安王不缺兵器,造反造得一帆風順。

 比起小打小鬧的農民起義,建安王的造反才真正讓晉室風雨飄搖。

 甚至不得不逃出建康。

 但南邊的動亂暫且影響不到北地,齊王他們接到幷州八百里加急的密信,便與左丘燕至合謀演了一齣戲。進了洛陽的左丘燕至,將色慾燻心,大白日就想拉他進寢殿的西秦皇帝當庭斬殺!

 甚至親手剝皮、削骨,他的狠辣著實驚到了西秦的臣子們。

 而趁著其他人反應不及,他一口氣殺得滿洛陽全是屍骨,這些都是滅了他母國的兇手,而其中不少重臣,都曾欺辱過後魏的宗室皇族。

 他們,該殺!

 原本的武將們反應過來,就要與左丘燕至互殺,但齊王趁機攻城,讓那些人首尾不能兼顧,腹背受敵。

 這般境況下,還想要讓洛陽如鐵桶一般,未免可笑了。

 久圍不下的洛陽城,破於西秦皇帝的好色與城中內鬥中。

 也正是因此,當齊王的大軍入城後,幾年來幾經易主的洛陽城已瞧不出往昔作為國都的富饒繁華,城中屋宇破敗,百姓們惶惶不可終日,麻木的跪在地上迎接洛陽新的主人。

 漢將還是胡人,對他們而言早已無所差別,橫豎都是要被放棄的。

 他們,是被王師遺忘的子民。

 但上蒼終究是眷顧他們的,這一回入城的軍隊註定和過往不同。

 看著沿途的滿目瘡痍,也讓得到洛陽城而興奮不已的齊王漸漸冷靜下來。想要得到天下,光靠一座城可不行,萬不能驕傲自滿!

 齊王傳令,大軍不得叨擾百姓,更不得搶奪財物、欺辱女子,違者軍法處置。

 有了齊王的嚴加管束,才叫麻木心冷的百姓生出些許異樣。

 而接下來,他種種體恤百姓的政令,更是叫洛陽重新有了點生機,叫百姓有了盼頭。

 他吩咐下屬為洛陽尚存的百姓重新登記造冊,凡是家有尚在哺乳的婦女,或是年過六十的老者,都會得到一袋米麵跟幾個雞蛋。

 當甲冑寒光的軍爺們再一次敲響百姓們的木門時,他們都以為又是要橫徵暴斂,或是強搶財物了,誰能想到,一個個竟是挨家挨戶來送東西的。

 已經死了三個兒子,連老伴都被徵走做苦役的老婦,拿著軍爺遞來的一籃子糧食,聽著小孫子呦呦哭聲,老皺黃褐的臉上漸漸動容,泛出淚光。

 她兩步走出屋子,仰頭窺見天光,蔽日烏雲總算散開。老婦不可置信喃喃道:“天爺開眼了!”

 而甲冑在身的將士,還在不斷重複動作,有序敲門,問名字,遞糧食,再在冊子上劃去名字。

 許多軍漢就這麼一戶戶敲響百姓門戶,遞上糧食。

 “咚咚咚!”

 “咚咚咚!”

 ……

 響徹洛陽。

 齊王在馮許的建議下,施行種種惠民政令,很快令洛陽民心穩固。

 馮許更是建議齊王在洛陽安頓下來,畢竟這裡才是正統。但齊王亦有憂慮,若要遷都,豈非是要稱帝,但此時尚且不到稱帝的時候。

 這一點,馮許早有思量,南邊內亂,既然怕名不正言不順,何不效仿先例,找一晉室皇族幼子,立其為帝,到時所謂正統不就在自家手上了麼。等到時機成熟,令其禪讓,如此一來名正言順。

 齊王果然拊掌大讚。

 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

 但要想能所立的幼帝能被承認,唯有晉朝皇帝卞誠身邊的幾個皇子皇孫了。平日裡想要把人劫來洛陽可不是件容易事,可如今南邊內亂,連卞誠自己都倉惶逃竄,想要趁機接走其幼子,未必是件難事。

 可派誰去就成了一件難事。

 原本這些都不關崔舒若的事,她無非是隨著齊王妃,也就是竇夫人前往洛陽。

 一切都安安穩穩。

 唯獨是到了洛陽以後,跟著商議該派誰去救駕時,察覺到了不對。

 如同周寧王世子會在各州郡安插細作,齊王早年還養在晉朝先皇后身邊,不可能在晉室沒有半點勢力。他安插在建康的人手,送來的便是建安王謀反,皇帝被權臣挾持出逃的消息,而夾雜在消息中一道送來的還有支箭。

 但當時宮中內亂,情況緊急,未能完全傳遞消息就被殺。

 沒人清楚為何還要夾雜著一隻箭。

 旁人百思不得其解,但可以肯定的是必定要派人前往,打著救駕的名義偷偷接回皇室幼子。

 唯獨是崔舒若,在那支凝固了血跡的箭傳到她手中時,稍作打量,很快察覺到了不對,但她並未表露,而是不動聲色的給了下一個人。

 等到齊王問何人可以肩負前往南邊之責時,崔舒若主動請纓。

 她說,“請阿耶准許我前往。”

 崔舒若雖說聰明善謀略,在庶務上得心應手,但前往南邊可是相當危險之事。可確實也需要一個能主事,且有分量之人前往。

 原本齊王想的是在自己幾個兒子裡選一個去,但趙巍衡還在前頭打仗,趙仲平鎮守幷州老家,趙知光不堪大任。

 至於崔舒若……

 論聰明靈巧,她也不差趙巍衡什麼,就是身體柔弱了些。

 在齊王暗自考量時,崔舒若主動道:“我們既是要救駕,帶走柳皇后的幼子,或是其餘皇孫,若前往的人身份不夠貴重,怕是就無法取信,令其託孤,更無法名正言順。

 女兒雖不濟,好歹有郡主爵位。至於沿途兇險,若有齊將軍互送,他武功高強,定是無妨。”

 齊王對齊平永是極為信任的,聽到崔舒若提起他倒是點了點頭,而且他在江湖威信極高,三教九流都需給齊平永些面子。

 再說了,以崔舒若的身份才智確能擔得起重任,若換做一般的閨閣女兒,他是說什麼也不會同意。但崔舒若,那可是一箭退過兵,跟在大軍身後管過輜重的人。

 他猶豫片刻,看向了馮許。

 馮許主動站出來,“衡陽郡主所言確有道理,二皇子妃是王妃同族侄女,若是能由郡主前去,說不定更能取信。”

 一行人商議來商議去,都覺得可以。

 崔舒若雖然是女子,可卻並非弱質女流,整個書房的男子,心智能勝過她的怕是沒有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