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八章





可惜是個公主,幸虧是個公主。




“既如此,”那個嘆氣的人見別人都沒說話,又悄悄開口了,“該如何與帝姬說以利害?”




在座的文官雖然沒有宦官們拍馬的臉皮,但對細微處察覺之敏銳並不遜於那幾個大宦官,突然就有人看了一眼:“彥立公這是急了?”




被稱為“彥立公”的是個黝黑臉燕趙漢子,一聽這話真就急了,“我既得宇文公青眼,又蒙太子禮遇,自當盡心竭力罷了!”




有人促狹地互相使了個眼色。




在一群皮膚白皙的文官之中,這人像是腦門上頂了一塊燈牌:我是轉學生,快來霸凌我。儘管這個轉學生拿到了校長頒發的一串兒三好五好學生頭銜——他是個延康殿學士、提舉上清宮、從一品光祿大夫——但大家看他依舊是個異類。




沒辦法,這位原名馬植,現名趙良嗣的光祿大夫是個棄暗投明從遼朝跑過來的,那立場就天然要受到質疑,哪怕他幫忙保媒拉縴,訂立了宋金之間的海上之盟,大家也依舊看他是個腦後有反骨的,那必然是不會有太好的臉色。




於是主持人宇文粹中伸出一隻手,打斷了這場體面人之間的霸凌,將扯遠的話題再扯回來:




“令曹二十五郎去,如何?”




宇文時中想了一會兒,輕輕搖了搖頭。




“曹二十五郎雖說年紀小,到底是個男子,頻頻出入宮闈,終究不妥,”他說,“不如請一位夫人入宮……”




“哪一位夫人?”




“帝姬與外男交談時,遣散奴婢們於近前,十分不妥。”




她閉著眼睛,躺在帳中,一聲也不發。




外面似乎淅瀝瀝地下起雨來,隔著窗,將潮氣輕輕地送進來,在這個燭火昏暗的屋子裡流淌開來,再慢慢爬到牆壁上,房樑上。




最後一起壓向她的床帳。




有無形而腐爛的手輕輕撥動簾帳間的縫隙,那些繁複而精巧的飾物發出了輕微的響動聲,很快又被這低低的訓誡聲壓下去。




女官還在繼續說些什麼,白日裡在人前不說,夜裡在人後說起來。




她說帝姬年紀小,又不在宮中長大,缺了管教,這就需要女官們更加嚴格的教導。




否則呢?帝姬沒有問出這個問題,但女官似乎洞察了她的想法——這樣有資歷的女官,總是見慣了天真幼小的小女孩的——她反問了自己一句,並且流暢地又將她的話講了下去。




否則的話,帝姬將會失去父兄的疼愛,那是天大的事!




帝姬翻了個身,像是聽了她的話,又像是沒聽。




守夜的女官仍然在講,不聽女官的話,失去父兄的疼愛後,她就沒有一份好妝奩,也嫁不到一個好人家,哪怕她是帝姬。難道被駙馬厭棄,被翁姑厭棄的公主還少嗎?那些公主的下場有多麼悽慘,她不知嗎?




她這樣講著些自己也幾乎全心全意相信的事時,帝姬突然從床帳裡坐起來了。




那雙眼睛在昏黃的燈火下閃著冰冷的光,嚇得女官的心猛地停了一拍。




“我沒錢。”帝姬開口,說了一句很突兀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