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175.第十九章 真定之戰(三)

河北義軍開拔前的最後一頓晚飯, 非常豐盛。




每人一塊麥餅,一碗肉湯,肉湯可不是以往清湯寡水的那種, 每人這一勺至少是有拳頭大一塊肉,都是當初宗澤剛到磁州時, 全州四處打獵, 留下最肥美部分用鹽醃了風乾儲存, 現在拿出來熬湯,這湯鹹鹹的, 喝著就與以往大有不同。那肉外面是已經煮得軟爛了, 裡面卻還有嚼勁,有人就將麥餅掰開, 肉放進去夾著,肉汁流進麥餅裡,一口咬下去, 滿嘴都是厚實的滋味。




這樣的伙食甚至不用軍官提醒, 一吃到嘴裡,人人就知道該出發了。




他們原本是很怕的,可邯鄲的消息一傳過來,他們又不怕了。




邯鄲大捷!




人家靈應軍是打了勝仗的,金帛、糧食、軍功, 什麼都有!人家現在住在邯鄲城裡,有香香軟軟的床榻, 有美酒可以助眠!拿了這樣一份犒賞, 想要給自己整治得體面些,就將領到的布匹送去針線娘子那裡,裁一套衣服, 說不準還能得到哪個指使的青眼,領到自己身邊去當親兵!




有些人的家已經散了,有些家中還有人要照顧,那孤零零的想要一個家,不孤不鰥的也想照顧自己家人啊……想到那些財物與前途,他們就像是又想到了重整家業的一條捷徑。




他們一邊吃這樣豐盛晚餐,一邊彼此分享著自己聽來的,或是胡謅的一點戰鬥心得,於是一個分享者在遇到更高級的分享者時,立刻轉變成聆聽者也就不那麼讓人驚訝了。




比如說“六哥”在見到趙簡子拎著一個水桶,從窩棚裡出來時,立刻就拋下那一圈聽他吹牛的同袍,趕緊湊了上去,將空水桶搶到自己手裡。




“簡子哥,明日開拔,你得教我一手。”




趙簡子說:“我有什麼可教你的?”




“明日你便到押監手下,自然是與我們不同的,”小六一臉諂媚,“簡子哥,你教我一手怎麼保命,等回去了,我給你立個長生牌位!”




趙簡子劈手就將水桶又奪回來了。




“我教不得你,”他說,“你也莫起這個心思。”




營外就是河,打水不用走遠,他蹲下打水,小六也不氣餒,一路就跟了出來,先是央求,後是哀求,等人家打完水一轉身,看到這麼個大男人蹲在地上,正抹眼淚。




“簡子哥,你有老母要奉養,我也有啊。”




趙簡子就嘆氣了,“不是我不教你,我實在教不得你。”




“為啥?”




“能教你的,教頭們都教過了,”他說,“你聽就是。”




“他們教的那些,一百個,一千個人都只會那麼點!”小六憤憤然,“等上了戰場,刀槍劍戟的,我總得知道些別人不知道的,才能活下來吧?”




這麼一說,趙簡子那張黝黑的臉就顯得更黑了。




“你無非是想學些耍滑的辦法,那我告訴你,天下沒有那樣的辦法。”他說,“你想活下來,你就只能向前。”




“向前不是敵寇嗎!”




“向後?向後比敵寇還可怕,你知道我被押監挑了去,怎麼還說這些胡話。”




那一桶水就在夕陽下晃晃悠悠,灑出些,順著腳步,進了土裡。




第二天清晨時,邯鄲那邊的俘虜押著往滏陽來,滏陽的義軍也整編好,向邯鄲進發。




沒有什麼戰鬥任務,只是換一個城池駐紮,新兵們就很興奮。這條路他們多半是走過的,但心境很不一樣,南下時是孤零零的流民,北上就變成了這樣一支龐大軍隊的一員。雖說他們這一個多月的培訓不足以給他們質變,但走在軍隊裡,誰都會產生錯覺,將軍隊的力量視作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