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茶米酒 作品

第296章 還成太虛道貌,地澤鼓琴泛舟(6000)

    說著,他拂開奏章,立刻就有侍者見機上前,剛在溫水之中溼過的錦帕,溫度溼度都恰到好處,手法輕柔的為他擦拭面部,緩解疲勞。

    嬴政已經年近半百,但是看起來仍如二十多歲的青年,好像一直維持在人生中精力最充沛的時期。

    他今日不曾戴著平天冠,衣袍之上雖有龍紋,但也顯得大氣簡樸,擦過臉之後,精神更佳,說道。

    “這世上的英才,若是小才,也只能拘於亭縣民間,不必在意,若是有理國之大才,也惟有依附一國朝廷,才能真正一展抱負,偏有一類人才,對外物所求甚少,可能常常遊離于山野,卻又不可忽視。”

    他所說的,當然是那些術法、武學上的高手。

    秦朝經過數代的發展,法度嚴密已極,但這種東西,對尋常百姓的約束力很大,對那些稍微會點兒武功的人來說,效力都要大大削減。

    畢竟在這個時代,世間多荒野,普通百姓離了城鎮很難生活,但那些自身足夠勇武的人,隨便找個荒山野嶺一走,哪怕靠著狩獵都能活得很好,而要讓尋常小吏去緝拿這些人,又太過得不償失。

    農家就是這類人中一個典型的例子,他們號稱十萬弟子,至少有數萬兵器私藏,一旦被那些堂主指使,就可以四處動作。

    東皇太一說道:“這些人,大多也只是小打小鬧罷了,只要大勢不改,他們就不可能形成與帝國大軍正面抗衡的力量。真正值得注意的,也只有少數。”

    嬴政眼神稍有變化:“想必如蓋聶那樣的,一定在這少數行列之中了。”

    黑袍微動,應是東皇太一幅度很小的點了點頭:“鬼谷傳人,劍聖之號,他當然是其中之一。”

    嬴政起興道:“那就以蓋聶為準,你再為朕說一說這一行列中的其他人,如何?”

    往日這方面的東西,基本都是趙高他們在處理,嬴政自己倒不曾過問的如此仔細,今天卻像是難得閒暇,要問個清楚。

    此時,東皇太一的頭,微向外偏了一下,語氣帶笑,說道:“倒也巧了。同屬於這一行列中的人物,其中有六個,出於農家。”

    嗒!

    一顆黑子落下。

    “他們是農家六大長老,其一,名為弦宗。”

    大隊衛兵前行,馬車轉動有聲,不遠處的密林之間,忽然有琴音傳來。

    這琴聲斷斷續續,聽著不太清晰,衛兵也都未曾注意,可對於車架中的眾人來說,這琴聲卻非常清晰,起伏有度,舒緩動人。

    嬴政神色微沉,冷聲說道:“五絃琴。這就是農家弦宗的琴音?”

    “正是。”東皇太一聲調平緩依舊,手上又捏了一粒白子,道,“琴音本屬於木德,音律可賦生機,然而這一首琴曲卻是《伯夷操》。”

    “伯夷叔齊不食周粟,枉死於山中。農家四嶽堂這首曲子,品性高潔,卻於木德生機有虧。”

    嬴政眉梢微揚,道:“琴是陶冶性情之物,既然生機不富,那便不必彈了。”

    “陛下說的是。”東皇太一輕描淡寫間,一子落下。

    密林之間,一個正盤坐於樹下彈琴的老者,忽然察覺身周草木凋黃,頭頂黃葉飄落,片片皆帶肅殺之意。

    這一曲琴音依舊斷續,卻怎麼也傳不到車中去了。

    聲勢森嚴的車隊繼續前進,過了山間,前方一片平坦,側面是草地,此時卻正有一個老人,挽著袖口,揮著鋤頭翻地。

    他一邊揮動著雙臂,一邊以老人獨有的滄桑音色唱道。

    “春雨驚春清谷天,夏滿芒夏暑相連。”

    “秋處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歌聲蒼勁,傳到嬴政耳中。

    東皇太一道:“那六大長老之中,又有一人,號稱歷師,掌握時令節氣的奧妙。”

    秦始皇眼色更寒,聲音卻很淡然,道:“要種五穀,天候氣象終究只是輔助,土地良瘠才是根本,這裡一片荒地,想來也種不出好莊稼來。”

    “不錯,此人土德有虧。”

    東皇太一又是一子落下。

    荒地裡的老頭正要再起歌聲,忽的臉色有變,舉目望去,四周竟被一片昏黃沙塵籠罩,根本看不到那本該越走越近的車隊去了何方。

    車中,嬴政的臉色已經緩和下來,竟然像是比平時還多了一點笑意,說道:“還有什麼人?”

    東皇太一揭開車簾,道:“又有一個,號稱禹徒,司掌水利。”

    嬴政說道:“天下水德,正在大秦。此人若再作聲擾了隊列,那便是逆了水德。”

    車隊繼續向前,接近了桑海的地界,各樣的流水變得多了起來,有小溪,有池塘,有河流。

    始皇帝的隊伍,到了一處湖岸邊,就準備休息。

    東巡的隊伍,起止有度,今日天色漸晚,就要休息一夜,明天早上再啟程。

    湖面上有人泛舟,四個蒼髯老者,或坐或站,從不同方向,各自架著一條小船靠近過來。

    東皇太一垂下車簾,又道。

    “還有穀神,藥王,兵主。”

    他放下車簾之後,車隊後方,有兩個老者提氣縱身,一個抱著古琴,一個扛著鋤頭,身如魅影一般穿梭而來。

    “這農家的六大長老,當年與武安君一戰,各負重傷,這些年勞形損神,本該衰弱瀕死,現在看來,他們倒是重回了巔峰之時。”

    東皇太一向嬴政說道,“這農家的六大長老,哪怕迴歸巔峰時,其單獨一人,都要比蓋聶遜色一些。”

    “不過農家有地澤大陣,透析四季二十四節氣的玄妙變化,運轉地上生死妙悟,代代相傳下來,一旦成陣,殊為不凡。”

    嬴政聽罷,低沉說道:“呵,農家,真是好大的膽子。”

    “或許也是因為不久之前,他們六堂堂主,死了一個,廢了四個,才激起今日之舉。”

    東皇太一把一枚棋子放在棋盤邊緣,站起身來,長袍垂地,雙手合禮,道,“陛下,我去去便回。”

    眼看他已經要離開。

    嬴政若有所思,抬手喚道:“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