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新番 作品

第70章 若敖之鬼

    楚昭王、鬥辛之後兩百多年裡,雖然楚國幾經變遷,甚至還被吳起進來改革過一遭,但貴族統治的本質依然不變,若敖氏繼續作為“鄖君”,世世代代統治著安陸。

    時間彷彿靜止,就像楚地停滯不變的階級和社會一般,只是貴族生活越發奢華,壓榨無數財富,裝點自己的宮室。

    但外面的世界,尤其是北方的秦國,卻在發生翻天覆地的劇變!

    直到有一天,一個叫白起的秦國將軍率軍橫掃江漢,一戰而舉鄢郢,再戰而燒夷陵,三戰而楚王倉皇東竄,屈原悲憤沉江……楚國在此延續了數百年的統治,一夜之間轟然倒塌。

    安陸的若敖氏後人也匆匆逃走,自此之後,若敖氏的事蹟,遂成過眼雲煙。甚至連鬥辛的墓葬,也因為無人血食,變成了墳土荒草一堆。

    民間只留下了關於若敖氏在安陸有大墓的傳說,卻無人知曉,那墓葬究竟在何處。

    不成想,傳說居然是真的,今日還陰差陽錯,被他們找到了。

    說到這裡,利鹹不由感慨道:“鬼猶求食,若敖氏之鬼,不其餒爾?不成想,當年若敖氏祖先的這句話,竟成了真啊!若敖氏宗族離散後,連鬥辛都無法享受血食了,真是可悲,可嘆!”

    所謂物傷其類,作為貴族之後,雖然現在只淪為一介亭卒,但利鹹還是為若敖氏的沒落感到惋惜。傳承了六百年的貴族啊,如今卻血食難以為繼,還有比這更讓人震撼的事麼?

    可黑夫的內心,卻毫無波動。

    ……

    利鹹在長吁短嘆時,黑夫面上點頭,心裡卻不以為然。

    “若敖氏衰就衰了,有什麼好惋惜的?”

    或許是因為前世的薰陶,或許是因為今生的身份,黑夫從始至終都對貴族統治並不感冒。

    懷念春秋的“貴族精神”?豎起耳朵聽聽罷!在貴族們自賣自誇,鐘鳴鼎食的大雅之外,各國國風,是如何歌頌這種生活的?

    《魏風》說: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從上到下的貴族封建體系,使得大大小小的貴族輪番剝削農民,野人更是如同豬狗般的存在。

    《豳風》說:無衣無褐,何以卒歲……農民忙活了一年,可絲絹、狐皮都送去給貴族“為公子裳”去了,自己卻連褐衣都有不起。

    再看看眼前這位若敖氏鬥辛的墓葬,當真是國彌大,家彌富,葬彌厚。棺槨之內,玩好貨寶,鐘鼎壺簋,輿馬衣被,陪葬品不可勝數,這些東西,還不都是他治下庶民的血汗。楚國雖然也有律法,但在封君領地上,卻形同虛設。

    與利鹹從長輩那裡聽來的貴族故舊不大一樣,黑夫也聽母親講過他“大父”“大母”時候的事,卻是從平民視角出發。在升斗小民們看來,相比於楚國時,秦國治下的安陸,雖然依舊很苦,日子卻比從前稍好了一點。

    如今的秦國還不是秦二世統治的時期,律令雖嚴,但凡事尚有一個限度。

    農民不必再向大大小小的貴族輪番繳納貢賦,只需要統一繳清給秦國縣吏的禾租、口賦,每年服一個月的徭役即可。勞役雖重,至少不會出現過去某個貴族頭腦發熱,在農忙時期組織百姓修城邑、獵虎豹的事。

    因為秦對農耕的重視,裡聚被組織成了生產大隊,百姓們可以從官吏那裡借到耕牛、鐵農具,盡力耕作自己的土地。而不必擔憂王孫騎著駿馬,追著狐兔,在自己的田畝上橫行霸道,卻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商賈雖然低賤,卻也不會有某位公子勒馬於前,白吃白拿,強買強賣。

    秦律束縛了庶民自由的同時,也約束了舊貴族的肆意妄為。

    秦律杜絕了貴族把持地方的同時,也給庶民打開了一個階級流動的大門。

    官府任命吏員不再根據家門血統,而要考校對律令的掌握,考察真才實學,再加上軍功爵制度,過去註定要永世做農夫庶民的人們,似乎也有了一個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