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新番 作品

第157章 黍離

    也不知是誰起的頭,這些昔日高雅得意的卿大夫,如今狼狽不堪的階下囚,齊聲唱起了一首歌謠。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行邁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

    “那些魏國的公卿王孫,他們西行時,唱的是什麼?”

    五月初一,也就是魏王假向秦軍投降的第二天,黑夫和陳平等人也離開了成為一片澤國的大梁城,開始返回戶牖鄉。

    在路上歇息時,黑夫回想起昨日情形,如此問陳平,他只知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至於整首詩是何含義,卻不太明瞭。

    “是《黍離》,王風中的一篇。”陳平已經從目睹大梁城崩,魏國社稷淪亡,王室西遷的震驚裡恢復過來了。

    說來也怪,陳平雖然一直自稱學的是黃老,可黑夫覺得,他根本不像清淨無為的黃老門徒,反而是個實用主義者,不管是儒家的詩書、禮儀,還是縱橫家的詭辯陰謀,都多多少少學了點。

    陳平對黑夫說,這《黍離》,是宗周被犬戎毀滅後,一些周室的卿大夫被虜北行,看著昔日的宗廟宮室,盡為禾黍,於是傷感周室之顛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此詩。

    “倒是和魏國公卿的心境極其符合。”黑夫想道。

    他們並不是圍城軍隊的一員,所以只看了這場投降儀式的開頭,沒法旁觀全程。甚至連城池都沒有資格進,所以也看不到秦軍入魏宮搜索藏於各處的貴族,搬運大車大車的禮器財寶出來。

    黑夫只是聽進去的人出來後捂著鼻子說,除了王室公卿避於宮殿高臺,基本都活下來外,城內人口死傷極多,大部分是疫病死的,少部分是被牆垣塌陷時,衝入城池的大水捲走。

    因為水攻使得糧食發黴,所以平民百姓餓死的也有不少,幾乎每戶人家都有人死去,屍體也無處埋葬,每個里閭都有腐爛的屍骸,味道極其難聞。

    “幸好沒帶共敖來。”黑夫暗想,見此情形,那個憤怒青年又要想起當年白起攻鄢給他們家族造成的慘劇了。

    如此一來,對秦軍而言,瘟疫橫行的大梁就失去了價值,他們要求還活著、能走動的人自行出城,分散往各處。至於那些病入膏肓無法移動的人,也不必花費精力去救治,就讓他們和這座已經死去的城池一起消失吧……

    在人口陸續離開後,大梁將被放棄,再過幾年回來,昔日的梁城宮闕高臺,將渺無人煙,市井裡閭,肯定沒有了都市的繁盛榮華,只剩下洪水褪去後,一片鬱茂的黍苗吸取了屍骸的營養,盡情生長,也許偶爾還傳來一兩聲野雉的哀鳴。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

    但一座城市被毀滅,一個國家被滅亡,都不是輕而易舉就可以做到的事情。魏國並非單純地亡於外來的暴力,而亡於內部的潰爛以及本身不斷造成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