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新番 作品

第650章 藥(下)

    黑夫喃喃自語道:“這病的名字,叫做‘無知’!”

    ……

    無知是湘縣那滿街的糞便和縈繞的蚊蠅,路人卻習以為常熟視無睹。

    無知是明明自己深受疾病困擾,挺著腫脹的肚子,卻眼看孩子喝著汙濁的水無動於衷。

    無知是黑夫派人去幫忙清理市容,挽救他們性命時,還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黑夫能找到治療瘧疾的草藥,能找到預防血吸蟲的良策,但治療無知的藥,有麼?

    營中,陳無咎提議將治療水蠱和瘧疾的藥方公諸於眾,讓長沙人知曉,黑夫點頭同意,但又搖了搖頭,對他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學醫救不了中國人。”

    子嬰惡狠狠地建議,要不要他上書朝廷,加重懲罰力度,效仿殷商之法:棄灰於道者,斷其手。用在屁股上黥字的辦法,來打擊屢教不改之輩。

    黑夫誇獎了他的奇思妙想,但又道:“光是由官府出面,嚴刑峻法,便能一勞永逸麼?”

    嚴刑峻法是一味猛藥,隨地大小便黥字,在水源地洗涮便桶砍手,下河游泳砍腳,的確會嚇退不少人。

    但這不能贏得他們的感激,百姓心中只有憤恨,我為了你好,所以砍掉你的手腳,誰能理解?而一旦官府失去統治力,他們便會歡天喜地地推翻惡法,過去怎樣,以後依然如故。

    不論草藥還是刑罰,都治不了無知之疾。

    那麼,有沒有更加有效,能夠長久治癒的藥呢?

    有的!

    營內眾人議論之際,黑夫站起身來,默默走到了案几前。

    早在幾千年前,華夏先民就已經發明瞭它。

    它叫文字。

    但最初的文字,被人口萬分之一的貴族巫師壟斷,用小刀刻畫在珍貴的龜甲和銅器上,不輕易示人。

    直到後來,竹簡出現了,士人這個群體也應運而生,在不斷交流中,他們的思想開始爆發,遂有百家爭鳴,但知識,僅在人口百分之一的精英分子中傳播。

    十多年前,秦國的官吏們簡化了文字,它變成了筆畫流暢的隸書,蒙恬也做出了更好的筆,書寫一篇文章需要的時間,比過去快了數倍,秦朝的律令爰書制度才能建立,法律畢竟性命攸關,在秦吏不厭其煩的說教下,起碼有十分之一的人,對律令粗略瞭解。

    而因為黑夫的到來,紙張也開始大行於世,四年前,他更是補上了最後一塊拼圖:雕版印刷術。

    文字、筆墨、紙張、印刷術,藥材都齊了,接下來,只需要一個能深思熟慮的醫生,將這些材料調配,做出溫潤補血的藥,它可能不會馬上生效,但持之以恆,便能滋養出一個健康的身體……

    學醫救不了國人的無知之疾,但知識可以!

    沒有人是生而知之,也沒有人天生聰明。

    我們的祖輩,都曾愚昧過無知過,像湘縣的黔首一樣,過著幾千年沒什麼變化的生活:疾病纏身,朝不保夕,平均壽命不過三十多。

    但到了我們這一輩人,哪怕身在農村,卻從小被告知,飯前要洗手、病從口入、不能喝生水。

    這些事情,當然不是憑空從長輩腦子裡冒出來,他們又是從何得知?這些衛生習慣又是從何時形成?

    那是一個物質雖然貧乏,卻洋溢著理想主義的年代,有一群醫生,甚至都不是醫生,他們在黨的號召下,深入了偏遠的鄉村,左手是***語錄,右手,則是《赤腳醫生手冊》。

    他們翻著書中淺顯易懂的文字,告訴農民一些現代人看起來理所當然的衛生常識,扭轉了那些持續幾千年的陋習,也在南方,幾乎消滅了肆虐幾十個世紀的血吸蟲病,送走了瘟神……

    放在秦朝,這件事,可能要花費幾代人甚至幾百年時代。

    這件事,近期可能看不到什麼成果,於黑夫也沒半分好處。

    但這藥方,總要有人去寫。

    “那就我我開始,從今日始罷!”

    黑夫鋪開紙,拿起筆,敲了敲案几,讓帳內數人停止了爭議。

    “無咎兄。”

    黑夫笑道:“我想請你,幫我寫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