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新番 作品

第935章 夥頤

    ()        趙國內郡,邯鄲最富,恆山最窮。

    但哪怕是恆山郡中,也有曲逆這種人口三萬戶的大縣,南北通衢,富誇燕趙,多虧了蒯徹的運作,使燕趙數十城一舉降趙,此城並未因戰爭有太大影響。

    當然,有富就有窮,最窮的番吾縣(河北平山縣)只有五千戶,其地多為山丘,山上多有柏樹,所以後世會出現一個叫“西柏坡”的地名。太行餘脈在此舒展骨骼,哪怕是滹沱河兩岸的平地,也有些蹊蹺的山包……

    總之就是個沒什麼油水的縣,趙國時有過幾位小封君,根本就不想來這過日子,只每年派人收租。後來李牧將軍又在此和秦軍打了一仗,讓趙國滅亡延緩數年,此外再無任何史書給過它筆墨,就算恆山郡本地的豪貴士大夫,也極少來此窮山惡水之地。

    但近日,重新歸趙快大半年的番吾卻熱鬧非凡,秋風料峭中,還有一群人,在番吾縣一處山包下揮舞鋤頭,揮汗如雨。

    帶頭的是個頭上戴冠的軍吏,他這邊在幹活,卻有兩個親衛在一旁捧著他卸下的精良甲冑,絲錦冠帶,有些不知所措,幾名本郡文士更在遠處納涼處竊竊私語,對這一幕有些好笑。

    “貴為一郡都尉,怎能親自下地與庶人勞作呢?”

    “聽說他本是陳地陽城人,牖繩樞之子,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

    文士老看不起,恆山郡本地的輕俠庶人倒是對這位與士卒同甘共苦的都尉心生好感,喝水的間隙誇他道:

    “陳郡尉刨得一手好地啊!”

    “陳郡尉”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收買人心,博得底層士卒好感的機會,擦著額頭的汗,用帶著楚音的恆山方言笑道:

    “我與汝等一樣,家中不富裕,少時嘗與人傭耕。”

    他又開始講那個故事了。

    “勞作之餘,就像現在,輟耕之壟上時,常摸著手上的繭子,空空的腹中,悵恨良久,於是我便對一起庸耕的同鄉說了一句話。”

    “說了什麼?”士卒們好奇地湊過來。

    “我說‘苟富貴,無相忘’!”

    陳勝這一句話嚷得很大,彷彿也是對身旁數百士卒說的。

    他站起了身,指著腳下土地道:“富貴就在腳下,第一個刨到的人,倍其賞,加酒肉!”

    這下士卒們好似打了雞血,復又站起來,在山包腳下拼命幹活,挖出的土又被人運走,整個過程極其熟練。

    陳勝滿意地看著這一幕,招呼遠處的一名方士過來。

    “這下面,當真有大墓?”

    生活不易,改行當了摸金定穴的方士一口咬定:“郡尉放心,此必為中山國的大冢!”

    原來,陳勝帶著這批人來此窮縣,可不是為了開荒種地,而是“盜發冢”。

    在秦朝,盜墓可是大罪,律令規定,當與傷人致殘、訛詐、殺人及拐賣人口等同罪,都應處以磔刑,南郡安陸縣某黑亭長上任之初,就因為捕獲一群盜墓賊而揚名發跡。

    但眼下番吾復歸趙國,出於對秦的憤恨,趙王歇將秦律一概廢棄,複用趙國律法,看似有法,實則整個國家都成了法外之地,輕俠賊人的樂園,社會一片混亂,被派在各地的都尉、司馬們甚至還有裝成盜匪劫持來往行人,殺人放火。

    這都沒人管,陳勝不過是盜個墓,更無人來說他了。

    至於道德譴責……更不存在。

    “入鄉隨俗啊。”

    陳勝也不由嗟嘆:“若在陽城,在楚地,我這麼做,恐怕要被人戳脊梁骨,咒罵我斷子絕孫,但在恆山郡,盜冢不過是尋常事,飯後談資耳。”

    這恆山郡地薄人眾,光靠那點土地可養不活數十萬百姓,於是就形成了懁急,仰機利而食的民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