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新番 作品

第986章 出關(上)

    而一直英勇無畏的桓將軍,也讓他們失望了。

    “結果戰後,桓齮畏罪逃了。”

    老軍吏吐了口唾沫:“他天天與吾等宣揚的銳士榮譽,都拋在身後了,忘得一乾二淨了!”

    “好在吾等僥倖生還,先帝也未曾深究,又劃入王老將軍麾下。”

    接下來,老軍吏的故事是眾人比較熟悉的,基本伴隨著王翦的東征西討。

    十五年,他第三次出關,隨王翦至鄴,取狼孟。

    十八年,大興兵攻趙,第四次出關,與王翦從上郡入太原,下井陘。十九年,奪取邯鄲,滅亡趙國。

    但還沒等他復原回家歇息,二十年,隨著荊軻刺秦,再度大徵兵伐燕,老軍吏第五次出關,這仗一打就是兩年。

    老軍吏抬起頭,嘆息道:

    “在北方苦寒之地憤懣難熬之時,我也做過軍法不允之事,搶奪彼輩東西,偷雞摸狗,殺牛宰羊,將財物放進袖中,征戰太久了,我不能什麼都不帶回家。”

    楊喜努了努嘴,想要譴責,卻又默然了。

    他想起來,父親帶回的戰利品裡,也有些關東百姓民間之物……

    大概從那次戰爭起,老軍吏感到了疲倦。

    年復一年的徵役,儘管也掙了一些爵位土地,但受的傷剛癒合一半,就又負上新傷,鞋履在無休止的行軍中逐漸解體,儘管能立刻換上新的,但腳板底已結了又厚又硬的老繭。

    那時候的他,已經完全脫去稚氣,成了個老兵油子了,一個燕人眼中的惡棍。

    他聲音變得低沉,描述自己做過的罪惡:“我甚至參與掠走一個燕人女子,當著其丈夫之面,強暴了她,殺死了她,將夫妻二人埋在地裡,反正局勢一片紛亂,無人知曉。軍法官對這些事,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和六國群盜在西河做的事,有何區別?”楊喜忍不住了,開始質問起老軍吏。

    “是啊,有何區別。”

    老軍吏笑道:“汝等往後去了六國,便能拍著胸脯保證,能管住自己,管住麾下士卒?在軍中一年半載,見了女人還不下體梆硬,躍躍欲試的,不是宦者,就是聖人!”

    “至於作惡,手中有劍,身處法外之地時,作惡比在秦地容易敗北,就如吃飯喝水般簡單!”

    他不再理會楊喜,繼續道:“從那時起,我打仗便不再為了什麼狗屁榮譽,只是履行職責,順便想獲得首功,讓自己升得高些,因為越高的爵位職務,就越不容易死……”

    但接下來的事告訴他,哪怕是做了都尉,倒黴起來,也是會死的。

    二十二年末,以李信易王翦為將,於是老軍吏第六次出關,又經歷了一場大潰敗,七都尉死,他那時候只是個五百主,好歹帶著麾下兵卒順利撤回。

    二十三年,秦王復召王翦,彊起之,使將擊荊,老軍吏也被強徵入伍,第七次出關。

    結果大家都知道,儘管這場仗又打了整整兩年,直到王翦定荊江南地,降越君,他才得以離開會稽,返回關中。

    “那是我最後一次出關了,也是最難熬的一場仗,這次,我管好了下邊,沒侵辱一個楚女,卻管不住上邊。”

    老軍吏指了指頭顱。

    他累了,讓他撐住未曾崩潰的,只有軍中的一些傳言。

    “說是始皇帝說,滅了楚,天下一統後,就再也不用打仗,可以永享太平了!”

    “我信了此言。”他搖頭道:

    “但始皇帝,騙了我。”老軍吏不再飲酒,臉上呈現出一絲痛苦之色。

    “後來,我因為年紀漸長,又做了鄉嗇夫,確實不必出關了。”

    “但我的子侄卻免不了,二十九年,我長子死在了塞北,跟著王離。”

    “三十三年,侄兒死在了海東,跟著扶蘇。”

    “三十四年,我次子死在了嶺南,跟著屠睢。”

    “三十六年,另一個侄兒隨李信去了西方,至今杳無音信。”

    老軍吏的話語已帶上一絲悲憤:“我出了七次關,為大秦作戰了二十八年,身上的疤數都數不清,最後就換來這結果?”

    “我也曾想,莫非是我在燕地作孽的惡果?但我確實認識幾個老老實實的同鄉,未曾有侵犯之舉,但也斷子絕孫,憑什麼?”

    “我最後明白了,在國而戰前,先為自己而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