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新番 作品

第1012章 死亦為鬼雄

    雙方在符離的草原上交戰,秦軍在西南,位置偏低,楚軍在東北,背對睢水,佔據了離山的制高點。

    正如叔孫通記述的,黑夫點了太僕章邯為前軍主將,衛尉東門豹為左翼,東海郡守陳嬰為右翼,他自個與一萬短兵親衛坐鎮後方,吳廣帶著預備隊軍後待命。章邯率主力十萬向前推進,儘管秦軍士氣、甲兵佔優勢,但在地形不利的情況下,進展並不順利,按照作戰計劃,開始徐徐向後後撤,引誘楚軍以為自己得勝,進行追擊。

    楚軍果然追擊,黑夫遂令左右兩翼向前推進包抄,但項籍在佈陣時玩了個小花招,他讓精銳集中在右方,由英布指揮,結果使得秦軍左翼的陳嬰碰了個跟頭,一度受挫。

    好在黑夫採取了與項籍同樣的戰術,將精英部隊放在右路,交給東門豹指揮,期望在這裡突破,迂迴到側後攻擊楚軍。

    於是就同時出現了雙方右翼佔優,而左翼受挫的局面,雙方士卒在長達十數里的草原上混戰在一起。雙方彼此以死相拼殺紅了眼,彷彿楚和秦兩個邦族的新仇舊恨要在此一併清算。

    在這場混戰中,楚人的單打獨鬥和秦軍的組織紀律性形成鮮明對比,後者始終保持嚴整的隊形互相照應,並漸漸取得了優勢。

    秦軍右翼方向,東門豹的推進顯然快於楚軍英布,並有吳廣帶著更多預備隊加入,頂住了本來呈現潰敗之勢的左翼,眼看勝利天平漸漸朝秦軍偏去,項籍開始了一場冒險。

    他將本陣交給項梁指揮,自己率領數千近衛車騎,從側後方直撲黑夫的帥旗!

    這批人都是最早追隨項籍的,人人抱定必死的決心,項籍更挺戟衝在最前面,完全不顧自己的安危,他們連破幾個小陣,竟直直衝到了黑夫的短兵親衛面前!

    曾經很多次,項籍都靠斬首的賭博式衝擊,在勇氣和運氣的加持下,打贏了仗,比如鴻溝之戰對涉間,比如淮南之戰對越校,比如彭城之戰對彭越。

    吸引對方主力後,車騎襲後,一衝必動!

    但這一次,他面前擋著的,卻是從武昌起兵後,一直追隨黑夫的南郡短兵,他們能聽得懂對面楚人叫囂,甚至於,射來的箭從臉旁擦過,將袍澤射倒,但短兵們,卻好似紮根土中的白楊,死死站穩隊列,絕不挪動半步!

    而黑夫亦然,為了避免戎車馬匹受驚亂跑,造成難以預料的後果,他甚至將自己的帥旗安置在一座固定的哨塔上,自己拄劍佇立於上,指揮全局,從始至終都不挪動半步,眼看楚人來襲,只是一揮手,使弩兵禦敵!

    於是,迎接項籍的是如飛蝗般的弩陣飛箭,發射的羽箭如此密集,以至於在空中相互碰撞,甚至還有安放在此的巨型床弩“殲星弩”迫不及待發揮他在野戰中的威力,此弩箭桿粗如孩臂,一旦中招,人馬俱死,哪怕再厚重的戰車,也擋不住殲星弩來上一下!

    更何況,側翼還有灌嬰等人統帥的北地車騎在蓄勢待發,他手下的塞北騎兵多是來自新秦中,嫻熟馬技,用的也是身強體魄的河西馬、塞上馬,平均下來足足比楚馬高了半個頭,當灌嬰帶著秦車騎將楚軍車騎攔腰截斷時,楚人才明白,什麼叫真正的車騎無雙……

    縱然項籍個人武力驚人,又善於尋找機會進行突擊,也難敵黑夫早已佈下的準備。這次,就算他再使勁瞪眼睛也不管用了,身中數箭,幾乎被插成了刺蝟,只因為甲厚,才只是受傷,依然未死,被項莊拼命救了回去。

    隨著項籍對黑夫帥旗的進攻失敗,匆匆撤回,這場戰爭的勝負也決定出來了。

    楚軍右翼不再有優勢,左翼漸漸潰敗,中軍遭到秦軍夾擊,手持長矛長戈向前擠壓的秦卒,正好起到一塊砧板的作用,而解脫出來的灌嬰車騎,則如同黑夫手裡的一把錘子,對準楚軍背後痛下殺手!

    當曹參的前鋒也渡過睢水抵達戰場時,本就動搖的楚軍徹底崩潰了。

    唯一可惜的是,因為地形限制,人數只是對方一倍的秦軍未能完全包圍,項籍、英布等人帶著數千殘卒衝破秦人,向南方潰逃。

    “尉陽、吳芮正從南方趕來,項籍會一頭撞進他們的包圍圈裡。”

    這一點黑夫倒是不愁,這次,項籍可沒有一個江東可過。

    天快黑了,黑夫依然在戰場中視察,雙方陣亡將士的屍體堆積如山,俘虜倒是很少,能跟項籍到現在的,基本都是死硬分子,他們不願降,各自為戰而死,秦軍也少留俘虜,首級倒是砍了一地。

    一個熟悉的面孔閃過,黑夫讓御者停車:他看到騎司馬楊喜頭上纏著紗布——他的耳朵被齊齊削去,正單膝跪在離山腳,一具蓋著軍旗的屍體面前,手裡捏著個酒葫蘆,自己喝一口,又朝腳下倒一口……

    黑夫對楊喜是有印象的,這個在藍田大戰裡率先投降的年輕人,在加入他們後,卻在西河之戰裡表現英勇,黑夫特地卓拔了他,還附贈了一個胡亥的妃子……

    他下了車,來到楊喜後面。

    “死者是誰人?”

    楊喜正在那一邊抹著淚一邊笑,聞言回頭,見是黑夫,連忙下拜:“敢告於夏公,此乃李必都尉麾下司馬,名鳩博,關中頻陽人也,因常好酒,吾等稱之為酒公。”

    黑夫似乎聽人說起過:“是參加過始皇帝時滅趙、滅燕、滅楚等戰的那一位老司馬麼?”

    “正是!”

    楊喜沒想到黑夫居然知道酒公,說道:“司馬雖脾性不好,喜歡酒後妄言,常受懲處,但他熟悉關東道路,知曉敵軍戰法,三川之戰,芒碭山之戰,皆有建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