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新番 作品

第1033章 最後的審判

    黑夫奪取咸陽後,倒是曾發文書去西北,恢復喜在朝中做官時的地位,但喜在敦煌看到這份文書時,卻沒接。

    喜當時不認為那道詔令是合法有效的,因為兩邊信息的偏差,此事便不了了之。

    於是固執的喜,只能在白天觀看抄錄律令,當看花了眼睛時,他便在沿途村邑,走到田埂上,向農夫小販們問好,詢問近來官府種種施政之策。

    猶如一個即將辦理一場大案,進行一次審判的令史,默默記住所見所聞的一切,要將它們都充當呈堂證供……

    攝政二年七月二十日,風塵僕僕的喜,即將抵達咸陽西十里外的杜亭。

    而就在這時,他的馬車,卻被人攔了下來!

    趕車的僕不認得眼前的人,見其伸臂攔車,連忙拉住韁繩,馬車在其面前丈餘外停下,因為此行關係重大,不免緊張,呵斥道:

    “汝乃何人,可知車中是誰?竟敢當塗阻攔?”

    “我知道。”

    那聲音鏗鏘有力,一如當年。

    縱是車裡閉目的喜,也不由睜開了眼,他握著書的指尖,有些微微發顫。

    “車中坐著的,是天下聞名的喜君。”

    “喜君為官數十年來,恪盡職守,對律令爛熟於心,斷獄數百,其手中絕無冤假錯案,每一個,都做到了律令上的公正。”

    “喜君面上冷酷,實則心懷百姓,更敢當朝質問始皇帝,而今沉冤昭雪,西行復返,我作為晚輩同鄉,特來此相迎。”

    馬車的竹簾緩緩掀開,喜探出頭來,他已是滿頭灰髮,飽經塞外風沙,老吏眯著眼,辨認出了來者身份。

    眼前的人,已不再是當年在安陸湖陽亭,攔車喊冤的年輕後生了。

    他一身常服,束冠深衣,唇上兩撇矢狀濃須,腰間帶劍,就站在滿是塵土的道路中央,合攏雙手,朝喜作揖。

    只有那張與黔首一般黝黑的臉上,笑容依舊。

    “喜君,別來無恙乎?”

    ……

    喜與黑夫二人,在杜亭中對坐。

    恍惚記得,二十年前,他們的初次相識,也是在安陸縣一個不起眼的小亭驛。

    只是兩人的命運不一,都為這大時代的浪潮所激,脫離了原先的軌跡,只是黑夫最終以下克上,成了弄潮兒,喜則漂得更遠些,倒是更像一個見證者……

    見證了一個小人物從區區黔首成長為帝國真正的統治者。

    也見證了一個時代的風起雲湧,壯懷激烈,趨於平淡……

    喜目光看向一旁,傳說是白起自刎時濺紅的拴馬石墩就在一旁,當年就是在這,喜被始皇帝西貶,落魄地要踏上漫長謫路時,途經杜亭。

    因為有扶蘇為喜求情被斥在先,滿朝文武無一敢來道別,唯獨黑夫之妻葉氏單車而行,贈酒相送。還贈了一舍人,供喜使喚,一女傭,供喜沿途洗衣造飯之用。

    為此,喜特地對黑夫作揖:

    “若無這對僕役一路照料,我恐怕撐不到李信那,多謝攝政夫人,我去西域時,他們留在了敦煌,如今已有兩二一女,不欲東歸,恐怕無法將他們還給攝政夫人了……”

    “此外,也要多謝攝政那捎人送到河西的相贈之言。”

    黑夫還禮,對敬重的人,不論他到了什麼地位,都是恭謹如初: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李將軍的確識得喜君,而喜君,也未辜負他和眾將士的信任,將西征之人平安帶回,沿途未曾有一起冒犯百姓的衝突,殊為不易也。”

    喜說道:“李將軍亦深知攝政,他越過蔥嶺前,讓我帶一句話給你。”

    “什麼話?”

    “李將軍只想問。”

    喜抬起頭,目視黑夫:

    “黑夫,還記得始皇帝的志向麼?”

    “始皇帝的志向……”

    黑夫默然良久,嘆息道:“都明明白白,篆刻在恆山、芝罘、碣石、琅琊的刻石上啊!”

    他站起身來,念起那些彷彿上個時代的迷夢囈語來。

    “**之內,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盡北戶。東有東海,北過大夏。人跡所至,無不臣者。”

    “這是始皇帝對拓展華夏領土的雄渾大志,只可惜天下負擔不起這麼多征伐,不過足以欣慰的是,李信,他能繼承此志,率軍西征,替長眠驪山的始皇帝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九州之外的其他文明,以李信之能,或許真能打下一片山河,讓始皇帝的威名,傳到極西之國罷?”

    “這份開疆拓土的遺志,已由李信繼之。”

    喜點了點頭,認同了,李信的確是如此認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