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新番 作品

第285章 盜蹠

    於是他就見識到了無德之人發火是什麼樣子,桓譚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好琴被搶了砸到地上,摔成了兩半,然後又被投入火中,燒得劈啪作響。

    京師名匠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尋到的上好木料,精工細作數年甚至十年才得出的佳琴,琴上包含的天地間種種美好形象,在彈琴時候一一浮現。如今卻成了為赤眉煮狗肉湯的燃料,還嫌它不夠旺,而桓譚的劍也被下了,除了無能狂怒,什麼都做不了。

    因為桓譚家不算富裕,夠不上赤眉軍吊打抄財的程度,又因身上還戴著母孝,而赤眉喜歡孝子,遂僥倖逃過一死,被打發到了隨軍的俘虜營裡,主要工作是放牛。

    赤眉雖然不種地了,但流竄作戰,許多笨重傢伙得牲口才能拉得動,所以養了不少牛,昔日的養牛娃搖身一變成了“巨人”“三老”,可活總得有人幹吧,於是沿途擄掠的貴戚子弟,乃至於樊崇最反感的讀書人,就被打發到了這。

    桓譚身上的好衣被扒走,扔了一件髒乎乎臭烘烘的短打,它的上一任主人在放牛時不慎被兩頭髮情打架的公牛頂死了,胸口還有一個沾著血的窟窿。

    縱是覺得有辱斯文,桓譚也不得不穿上它遮體,而被派來教他幹活的“牛吏”,竟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子,一來就給桓譚行了了像模像樣的禮。

    “先生好。”

    桓譚沒想到在這還能見到如此懂禮的孩童:“小君子,如何稱呼?”

    “我叫劉盆子。”

    少年領著桓譚穿行在俘虜營裡,讓他熟悉接下來的生活。

    原來這劉盆子,乃是漢城陽景王劉章之後,他的父親還是侯爺,王莽時削了爵,但仍十分富裕闊綽,是當地有頭有臉大族,直到遇上了赤眉……

    劉盆子家兄弟三人都被擄了來,而赤眉所經各郡的漢家宗室,多是昔日齊、魯、城陽、東海、楚王的後裔,一共七十多個,這些劉姓子弟過去都是人上人,過著鐘鳴鼎食的生活,如今卻被統統打落塵埃,成了放牛娃和苦力工。

    過去對下人呼來喝去的他們,如今卻得伺候人甚至牛,與平素繞得遠遠的糞草打交道。

    “吾等歸屬巨人劉俠卿,每日要做的活,就是割草餵牛。”

    一把割草的石鐮被塞到桓譚手中,讓他不由瞪大了眼。

    五穀桓譚當然是分的,因為好練劍,四體也勤,然而從小到大就出身樂官世家的他,過的是貴人之禮,手裡持的是為天子奏響雅樂的銅椎,挺直腰桿,每一個動作都要講究雅觀,如今卻得揮舞著鐮刀,彎著腰與牛草打交道,累得桓譚老腰生疼,割草時還經常將手劃傷,將他心疼得不行。

    對一個樂官來說,彈琴奏樂的雙手,是俯仰古今的本錢。

    而路過的赤眉軍看到桓譚幹活笨拙的樣子,都哈哈大笑起來,他們就喜歡看這些讀書人斯文掃地的模樣。

    就在這時候,一個人卻認出了他。

    “是桓君實桓大夫麼?”

    桓譚一回頭,看到一張戴著黑幘的圓臉,一時間沒想起來是誰,直到此人下拜自報姓名:“後生名叫包鹹,字子良,會稽曲阿人也。”

    吳人啊,難怪雅言說得這麼糟糕。

    包鹹道:“後生在常安太學讀書,學《魯詩》,曾有幸聽桓大夫去太學教授樂禮。去年回鄉裡,在東海郡境被赤眉拘執,打發到此來做活。”

    同是天涯淪落人,桓譚好歹有個說話人,這包鹹也是神奇,雖然身上的東西都被搶走了,卻仍記著太學裡學的學問,每天早晨誦經自如,這讓赤眉頗為驚奇,甚至有人來問他:“汝會巫卜?”

    包鹹怒了:“此乃聖賢之書,天下仁義大道,豈能與巫卜小道相提並論?”

    赤眉們頗為失望:“巫卜還有用,你念的這些,什麼仁,什麼義,有何用?”

    又看向縱是淪落至此,依然一副高人模樣的桓譚:“你會麼?”

    桓譚抬起眼皮:“卜數只偶。”

    赤眉巨人一臉茫然:“何意?說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