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新番 作品

第511章 補天

    沒有經過嚴格訓練的普通騾馬,在前線是站不住腳的。民夫們就要充當人形騾子的角色,揹著一筐筐箭矢緊隨弓手隊,這些被方陣保護在內的脆弱遠程兵種位置並不固定,而是隨著戰線的推移與變化,跟隨狗旗的指示而挪動……

    沒錯,弓弩的旗號就是狗,黃狗,這也是戰國的老傳統,沒人知道為什麼,倒是皇帝第五倫有個諧音解釋。

    “弓手材官無甲冑之護,不可令敵近身,作戰時可不就得保持距離,苟且一些?”

    幸虧如此,民夫們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但戰陣也有配合失誤的時候,有時候旅上指揮失當,導致弓手挪動太遠離開了方陣保護,而一群赤眉兵就毫無預兆地換了方向衝入縫隙……

    弓手們怕射到自己人,只能掏出短刀與之交戰,民夫則抱頭鼠竄。

    但這些小小的失利,無法改變魏軍整體向好的趨勢,樊崇的突擊被堵了回去,而前軍的蒼鷹旗,在飛速向冀州兵的應龍旗靠近,應龍、蒼鷹,飛龍與飛禽,要展開翅膀,將赤眉夾在中間。

    陣線漸漸向外推移,原地則留下了大量死傷者,有魏軍也有赤眉。冷兵器作戰往往不會立刻致命,傷者比當場戰死的多許多倍,入耳皆是哀嚎聲。

    民夫這時候便奉命執行另一項任務:救助受傷的魏卒,將他們拖住死人堆。

    “順便結果還活著的赤眉,以防彼輩詐死作祟!”

    有些旅已經遇到過類似情形,遂通知其他袍澤防著一手。

    於是民夫們開始排成隊列,或扛擔架門板,或持破舊的戈矛,他們被要求兩人一組,跟在方陣後方向前慢慢搜索。

    雖然在訓練時,民夫隊也對著草人持刃猛刺,但畢竟大有不同,隊伍中大多數人搬運屍體、傷病,過手無數死人,可卻從沒殺過活人,心裡難免有些遲疑膈應,每每發現尚有一息的赤眉賊,舉起武器後就是戳不下去。

    雖然罵赤眉是鬼,是畜生,但他們有鼻子有眼睛,湊近了看,其雙目亦有畏懼,口中是絕望的懇求,確實也是個人啊。

    好在有正卒帶隊——就是那個“受傷”後,被向子平攙回去的河內傷兵,不知是心中愧疚還是害怕戰後醫者複查,他終究還是沒敢把自己報成重傷,乘著魏軍開始佔優勢的當口,主動請求說傷勢不重,願繼續作戰,反而受了表揚,遂被安排了這樣的活計。

    眼看向子平他們猶猶豫豫,他遂上前示範。

    在陣前還嚇得臉色慘白,像個弱者的傷兵,眼下對付重傷的赤眉,卻無半分憐憫,也不看他們的雙目,只盯著一對赤眉,嘴裡還說著話。

    “子平兄,你看好了,要戳脖頸側咽喉,這最軟和,還不容易卡在骨頭上,損壞矛尖。”

    他如此說著,就高高舉起矛,朝裸露的脖子使勁一戳!隨著噗呲一聲,矛尖刺入那傷殘赤眉體內,還擰了一下,拔出時,鮮血流出,赤眉已經停止了掙扎。

    即便不算優秀的士兵,也在一場場順風仗裡,有無數練習殺人手段的機會,傷兵回頭笑道:“這樣,彼輩也死得快些。”

    這一幕,彷彿在示範如何殺死一隻雞、一頭豬,即便和赤眉有仇的向子平,也一時失神。

    他們繼續向前搜索,民夫們有不願殺人的,就積極尋找魏卒傷病攙走,甚至抬著死人開溜。

    與向子平搭檔的人也苦著臉對他道:“我回去就要成婚,殺人不吉利啊。”

    “你扶傷者回,我繼續往前。”向子平嘆息,他是屯長,沒法退縮,只能用袍澤的話安慰自己。

    “這些赤眉受了傷,沒有醫藥也必死無疑,早死不如晚死,我只是給他們一個痛快,是在做好事啊。”

    但這一番話,在向子平走到一個呻吟掙扎著推開屍體的赤眉傷兵面前時,卻沒法說服自己了。

    這是一個被埋在屍堆中暈厥過去的赤眉,身上滿是血汙,也不知是自己還是別人的,他掙扎著要起來時,向子平的矛尖已對準了他!

    他抬起頭,凝視向子平,向子平也看清了他的臉。

    這是一張娃娃臉……不對,這就是個娃娃!

    他才十三四歲年紀,胳膊瘦瘦的,套著一副顯然大一號的甲,臉上是太陽暴曬後留下的開裂紅暈,一對赤眉也花了。

    向子平忘不掉的是這孩子的雙眼,與一般窮苦人家孩子的晦暗不同,倔強而堅毅,死死瞪著向子平!

    “矛尖對準脖子,對準脖子。”

    手下意識地動,但心裡卻依然躊躇,這一瞬間他想到的不是被赤眉逼死的兄長,反倒是自己的小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