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新番 作品

第89章 刁民

    張魚在第五倫帳中侍墨,偶爾會看到宗主白日行軍後,乘著天沒黑透,持筆畫著地圖。

    小張魚湊過去觀望時,宗主還指著那些山川道路對他說道:“張魚啊,吾等現在位於京尉郡,沿著涇水往西北方走,白日隔河遙望那座山叫甘泉山,甘泉宮就建在那,涇水對岸便是吾等的家鄉列尉郡。”

    他害怕涇水,數年前就是那場水災,讓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遭受滅頂之災,而如今說到家鄉二字,張魚第一想到的不是早就被沖垮的兒時居所,而是收容了他和朱弟的第五里。

    幾年的流離失所讓他們忘了家的感覺,倒是在第五里重新找了回來,剛開始時名為幫廚小弟,但那些庖廚裡剩下的下水、角料,隨意烹煮後,多進了他倆的肚子。原本瘦弱的二人個子躥了不少,張魚現在努力曲臂,甚至能找到一小塊肌肉了。

    而那些全里人參與的祭祀、歡慶,也加強了他們的歸屬感,張魚甚至恨不得自己也姓第五,省得第五福總用高人一等的眼神看他。

    到了次日繼續行軍時,等到隊伍在涇水邊休憩時,張魚便將昨日剛學到的東西顯擺出來,告訴豬突豨勇們,對岸就是列尉。

    “是家鄉。”

    除了少數因欠了訾稅被迫淪為壯丁的農夫面帶眷戀外,其餘奴隸出身的人卻面無表情。

    張魚立刻就明白了,他們並不想家,列尉留給眾人的記憶,除了雞鳴就要開始的苦活、主人的訓斥外,就只剩下身上的笞跡了。

    “軍營裡雖苦,但至少伯魚司馬來後這個月,我還沒捱過鞭笞。”臧怒滿意地如是說,想要激起袍澤們對第五倫的感激。

    可他的口才和號召力較主薄宣彪差多了,竟成了翻車現場,豬突豨勇們紛紛吐訴了自己的捱打經歷:“我捱過,因為開飯時搶食。”

    “我也捱過,因練站姿時太困,站著睡著摔倒出了圈。”

    “還有我,我從鴻門到茂陵的路上,跑了兩次。”

    “你還有臉說?換了在其他營,早死兩回了!”

    已經做了士吏的臧怒大罵他們:“汝等……汝等活該,打得好!下次再打,乃公親自持鞭。“

    眾人也嘻嘻哈哈承認了,第五司馬雖然心懷仁德給他們衣食,但在軍紀上,除了減少殘殺外,小的懲處其實還嚴了幾分。若是老練的兵油子,或許還會畏威不畏德,但眾人多是苦奴婢出身,如今慶幸得自己遇上個好主人,在發覺留下似乎更有活路後,都不跑了。

    隨著一聲吆喝,短暫的休憩結束,他們又得去拉著滿載甲兵的人力輦,或者挑著放置糧食的扁擔繼續上路。

    就這樣,開拔後的第十天,他們抵達了弋居縣,這個縣過去屬於漢時北地,被王莽劃給了京尉,離開弋居縣,便終於出了六尉地界,正式進入威戎郡了。

    這下輪到書佐宣彪想家了。

    道路沿著泥水河谷向北延伸,泥水一如其名:一石水、六鬥泥。時值仲春二月,徑流尚小,但已經十分渾濁。

    腳下的黃土厚重而夯實,在水流的雕塑下,形成了許多溝壑縱橫的墚墚峁峁,頭上扎著白幘的農夫忙著耕田種粟,有時也會出現三三兩兩披著羊裘的牧民,手裡揮舞著鞭子,將黑山羊從黃土塬趕到河邊飲水吃草。

    “這一帶的景緻,卻是像極了列尉北部的修令縣。”宣彪一下子十分想念父親,也不知他在五威司命牢獄中過得如何?是否已經判刑流放遠方?

    越往北走,景色就越是荒涼。

    來自列尉郡南部的一些人低頭捧起土壤嚐了嚐,只覺得這附近真是窮山惡水。

    “到處都是灌木和土塬,土質也不好,如此貧瘠的地方,一把粟種撒下去,半年之後也收不上多少來。”

    “軍司馬說過,吾等此行的終點,是大河兩岸富庶肥沃的土地,怎麼越走越不像啊?莫非是在騙吾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