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新番 作品

第183章 福報

    “世上之事,往往是上位者腦子裡設想、嘴上宣佈時容易,真正自上而下推行落實時困難。”

    雖然得魏望趙盯著邯鄲,但第五倫明白,以自己的體量能力,能把武安拿下就不錯了。

    他聽說,二十多年前,漢哀帝時,因為天下田地兼併、百姓淪為奴婢問題太過嚴重,已經到了不管不行的程度,遂推行了一項《限田令》,宣佈列侯至吏民名田無得過三十頃,而擁有奴婢按照等級遞減:諸侯王奴婢二百人,列侯、公主百人,關內侯、吏民三十人,超過數量的,田產也好,奴婢也罷,國家沒收。

    漢哀帝初繼位時倒也雄心勃勃想幹一番大事業,覺得身為皇帝權力是無限的,不止於睡睡董賢那麼簡單。結果限田詔書已經發布了,因遭大臣、貴族反對,擱置未行。

    漢哀帝的土地改革,連朝廷殿堂都沒出便已夭折。

    王莽上臺後,雖然但凡漢哀帝支持的他就反對,但對土地、奴婢問題,也試圖加以解決,居然整出了土地公有制來。

    新朝宣佈天下土地皆是王田,歸屬國家所有,不得兼併,又叫停奴隸買賣。甚至還打算損有餘而補不足:恢復古時的井田制,一家男丁不足八口,而土地超過九百畝者,須將多出部分分給宗族鄰里,原來沒有土地者,按上述制度受田。

    此制於始建國元年頒佈,三年時在一片反對聲中作廢。王莽的土地改革比漢哀帝強了點,好歹出了殿堂,卻根本無法落實到郡縣,只能無果而終。

    王田私屬令是王莽最後的倔強,但也名存實亡,關中尚能壓制兼併,其餘各州,早就無視法令,各行其是了。

    時至今日,天下紛亂,中央失柄,像王莽期盼的那樣,一道行政命令簡單解決土地問題已是做夢,既然如此,第五倫就只能採取更不講理,更簡單粗暴的辦法。

    “解決掌握土地的人!”

    但這件事的困難程度遠超想象,光是打著“以功授田,安置舊部”的名義,只盯著解決已經被打跑的李氏一家,第五倫就使盡渾身解數,動用了全郡文官、武力全體上陣,才勉強拿下。

    李氏的死忠大多跟著一起逃亡趙地了,但也有大量徒附、賓客被俘虜,第五倫讓人辨認甄別,外圍的釋放打發回家,死硬的銬起來,押赴武安鐵礦去做刑徒——鐵官徒們起義響應第五倫,翻了身,可苦活累活總得有人幹。

    雖然第五倫宣佈赦令,表示對受到矇蔽從逆,但在最後關頭投降反正的富戶及李家小宗既往不咎,只抓主犯首惡。但黃長及門下吏們為了表現自己,仍費盡心思擴大打擊面,抓姦細,短短十餘日,身陷囹吾者數百,去鐵礦幹活的人是越來越多了。

    看著他們,馮勤頗為不忍,幾度欲勸,覺得這是無故樹敵,第五倫卻只讓他做好自己的事。

    馮勤作為上計掾,被第五倫委以重任,雖然他對此事心中頗有微詞,但幹起活來還算認真,還如此寬慰自己:“若讓黃長等人來做,只怕會以多度田為善,讓更多無辜者破家亡田,此事我必須做好才行。”

    整個八月份,馮勤帶著數十名門下吏,在熱情高漲的豬突豨勇武裝保衛下,分散深入武安縣各莊園、里閭。一邊驅逐李氏殘黨,同時對上百年來,郡吏從沒真正釐清過的李氏田產進行測量劃分。

    從武安縣交上的賦稅薄冊,李氏只交一萬畝的租稅,第五倫估計他家肯定有藏匿,可能高達四萬畝。

    最終測量清算後,發現終究還是小覷了李家,光李能兄弟控制的地,一共多達五萬七千多畝。

    這些地靠他家的田奴徒附都種不過來,依附於李家的佃農,足足有一千多戶!

    第五倫早年作為列尉戶曹掾時,曾走遍各縣,調查當地人地關係,知政事得失,故知關中的佃農比例,大概佔了戶口的40%-50%。

    而因為王田令在冀州名存實亡,兼併未禁,魏成郡的人地矛盾,比關中可厲害得多,土地更加集中於豪強手中,自耕農寥寥無幾。

    但精確的數據,第五倫這一年來,在郡中根本不能也不敢查,否則豪強都要紛紛跳腳,如今只借著兵威,才能對武安縣來一次徹底的清查。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武安縣編戶齊民七千餘,其中光是佃農,就佔了四千戶!”

    ……

    豬突豨勇中的小伍長秦禾走在武安縣的隴畝頭,他不關心本縣佃農有多少,只關心自己的地,終於分下來了。

    “再走一里地就到了。”

    給他們引路的門下循行會說簡單的關中話,和士卒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眾人亦然攜帶著甲兵,保持隊形前進。李氏根深蒂固,雖然家主跑了,但每一片山林都可能有其殘黨,甚至連本地小農佃夫,看他們的眼神裡也頗多敵意。

    軍中有令,若非必要,士卒不準單獨下到鄉里,一來害怕他們滋擾當地百姓,二來也擔心被襲擊丟了性命,連續好多天,就有幾個外出的豬突豨勇在里巷被人割了喉嚨,倒在了分到勝利果實的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