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新番 作品

第366章 朝為田舍郎

    他的講學場所更不成樣子,就是廬舍外的大槐樹蔭下,席地而坐。承宮很樂觀,常將這裡比喻成孔子杏壇,但弟子在盛夏聽課時被蚊蟲咬,寒冬臘月也穿著單衣瑟瑟發抖聽他講課時,承宮還是忍不住心酸。

    今日,當承宮從睡夢中睜開眼時,發現他那布裙荊釵的妻子,已經默默操持了一切,早早起來忙著收拾,連他遠行的行囊也收拾好擺在門口。

    承宮看著妻子大清早一頭的汗,不由慚愧:“讓細君受苦了。”

    妻子沒說話,繼續默默添火,等承宮一碗粥下肚後,弟子們也趕在天光大亮前陸續抵達。

    他們的衣著和承宮差不多,或揹著雨傘,或頂著斗笠,甚至還有扛著陶釜,一副遠行的打扮。

    “路途遠著呢,要走到天黑,誰還沒吃朝食?”

    承宮問了幾句,有人訥訥應答,承宮遂讓他們趕緊去打碗粥墊肚子。

    眼看約定的時間將至,承宮點了點人數,往日,來上學的人參次不齊,和太學生不同,他們出身低微,不少人還兼著其他生計,或在家裡耕作,或在新建立的官府中做斗食小吏,甚至給人抄簡寫信為生。某些人,若沒遇到承宮這操著一口蹩腳雅言的外地夫子,恐怕連字都不會識。

    時間已至,但還有幾個說好要來的弟子未至,承宮也不急,然他們在平素講學的大槐樹下就坐,說道:“去長安前,先與汝等說說我的事罷。”

    承宮慢悠悠地講述起自己的故事。

    “吾乃徐州琅邪郡姑幕人也,年少時,才上了蒙學,識得幾個字,就遇到大疫,父母皆亡,家也窮了。我當時才八歲,只能為富人放豬為生。”

    富人嫌吃人矢的豬太髒,遂不圈養,也不求這些豬長多快、長多肥,就讓它們一天在山裡自己去找吃的,牧兒在後跟著,打打豬草。

    承宮小腿上,還有一塊被豬嘴啃過的疤,至今走路還有點小瘸。

    “我故鄉有名儒徐公,以《春秋經》教授諸生數百人。我每次趕著豬群路過,都會遠遠看著,看著諸生能在廬下就學,心生豔羨。”

    “是故每每駐足,偷聽徐公講經,徐公也不趕我走,倒是我心生愧疚,為諸生拾薪,一來二去,徐公憐我,遂留門下。”

    “如此執苦十數年,我勤學不倦,經典既明,乃歸家教授。”

    “我若不遇徐公,不學經術,至今仍不過一放豬倌。”

    儘管他如今也不富庶,可畢竟較過去多了幾分指望,承宮也立志,要像徐公那樣,有教無類。

    承宮嘆息道:“我本欲在琅琊過安分日子,可卻遭遇亂世,鬧了赤眉……”

    赤眉痛恨富人,甚至對讀書人都有幾分仇視,承宮覺得短期內東方不會消停,遂變賣了辛苦教授攢下來的家產,換了路費,趕在東方大亂前,帶著妻子不遠千里來到關中。

    除了避難,嚐到學問甜頭的承宮也欲拜名師,入太學,但抵達長安後才發現,沒有關係和足夠的家產,別說太學了,名師的私學都入不了。

    盤纏已盡,承宮為了生存,遂輾轉來到右扶風,在鄉間裡閭教點小學的簡單學問。因他是外地人,只能降低束脩標準,所收多是寒門、中家子弟,對想讀書的窮苦孩童也頗為寬容,一袋米代替束脩就行。

    極盛時,承宮也曾坐擁數十弟子,鄉中顯名,但隨著關中也陷入大亂,弟子各奔東西。治世裡識幾個字還不錯,可亂世中又有何用?

    但現在,承宮終於有底氣說一句:“有用!”

    魏王的詔書已經掛在各縣的城門邊、府牆上,哪怕上面明白無誤地寫著,廣納賢才,但凡自認為足以勝任考試內容的人,皆可趕赴京師參考,不問其閥閱、家資、師承,甚至不論年齡,來者不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