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新番 作品

第428章 瓦玉

    吳漢大驚,立刻讓人牽馬過來,要帶人折回去,但左腿的傷痛卻讓他無法騎行,漁陽突騎們勸吳漢休養,他們去西邊看看情況,卻被吳漢罵道:“魏王封我為侯,又立為偏將軍,如今他有危難,而我卻傷臥不動,此非仗節死義者所為也!”

    再者,若是魏王有個不妥,給漁陽突騎的犒賞還作不作數?

    吳漢遂勃然裹創而起,問道:“拉甲冑的輜車何在?快拉過來,我乘車而返。”

    漁陽突騎披甲率不算低,但甲皆是沉重的連綴札甲,胄也是燕地式樣,極重,穿著如此笨重的甲冑,如果要長距離徒步行軍,對人、馬體能無疑是巨大考驗,到了地方人和戰馬都累得無法作戰,那就好笑了。

    所以漁陽突騎一般是輕裝而行,快到戰場才頂盔摜甲。

    打完一戰甚至會再脫下來,吳漢軍中有幾十輛車專門拖甲冑。

    然而今夜追擊太過急迫,吳漢也丟了不少屬下,甲是穿身上了,但輜重載甲的車卻沒了蹤跡。

    吳漢一急,便讓人將劉子輿“皇后”“太子”所乘馬車扶好,重新找馬上轅,拆了車帷,他乘此車而行。

    為了讓馬車能跑快些,他卸了甲扔在地上,露出裡面的錦衣——魏王所賜,經過一夜鏖戰磨損,如今再度又髒又破。

    “快走!”

    吳子顏瘸著腿坐到車中,咬著牙強忍劇痛,催促屬下催馬沿原路折返,顛簸之際,他手往後按,卻沾了一手的血,黏糊糊的。

    吳漢皺起眉,本要按著習慣,將血往衣裳上擦,但想起此乃魏王所賜的“鮮衣”,又猶豫了,只瞧見車輿中還落著一件沒繡完的黃地縑長壽繡衣——男式的。

    遂扯了過來,隨手擦拭後,扔出了車外!任它被漁陽突騎馬蹄踐踏而過!

    ……

    而在吳漢西馳之際,耿純才剛和馬援完成會師。

    亂了,這場仗徹底打亂了。

    銅馬恢復流寇做派後,五萬人化整為零在大平原上四散突圍,不但他們跑得亂,魏軍追得也亂。

    戰鬥進行到臘月三十日入夜時分,耿純的軍隊裡,偏將軍找不到校尉、校尉找不到屯長、屯長找不到什長,什長一回頭,嘿,他手下的兵怎麼跑沒了一半?

    誤擊友軍的事時有發生,直到月亮升得老高時,耿純才與馬援匯合。

    這時候,方面之將與一隅之將的區別便顯現出來了,耿純儘管努力控制,但手邊只剩一個親衛旅還建制完整,其餘都在追擊中跑散,馬援卻還能攏著上萬人。

    耿純大慚,與馬援見面後詢問起情況:“文淵可抓獲王郎了?”

    “不曾。”馬援神情肅然:“兒郎們攔截了數支銅馬,其多樹皇帝旌旗,更有車輿被保護在其中,但要麼是空車,要麼是銅馬渠帥家眷,竟無一輛是王郎御駕。”

    “漁陽突騎追得更遠,但尚未有回報。”馬援笑罵道:“以那吳漢的脾性,就算有所斬獲,恐怕也會縛之直接去獻給大王,而不會知會你我半句。”

    對吳漢先前的表現,馬援倒沒感覺自己被冒犯到,他行走天下,類似的草莽豪傑見得多了。

    耿純對王郎是鄙夷看輕的,不認為此人多厲害,而是銅馬、劉楊太愚蠢,所以依然將王郎視為“瓦”,遂道:“昔日楚漢滎陽之戰,劉邦被困日久,陳平乃連夜趕了城中女子二千人出東門,楚軍囚擊之。陳平乃與劉邦從城西門夜出。”

    “劉子輿不是總自詡為漢高真正子嗣,還經常請劉邦上身麼?會不會故技重施?”

    “王郎既然能詐為劉子輿,是否也會披上銅馬賊寇的衣裳,潛藏在人群中逃匿?”

    五萬頭豬,還是晚上,確實不那麼好抓,有大半人已經逃掉了,若真如此,王郎極有可能逃出生天!

    馬援也拿不準,好在須臾後,終於有校尉押著願意招供的渠帥來報。

    “王郎,不在突圍銅馬之中?”

    馬援恍然,忽然大笑起來:“這偽帝,好狗膽!”

    想到第五倫猜測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不幸言中,耿純忍不住罵出了聲。

    “他這瓦礫,還真想做玉啊!”

    ……

    “陛下,魏軍主力與騎兵悉數追擊渤海王而去。”

    “知道了,只望渤海王及皇后、太子能順利替朕東狩,等朕擊敗第五倫後,再接她們回來。”

    此時此刻的下曲陽城,劉子輿正擦拭著自己的”天子劍“,他說這口劍是漢高斬白蛇的那一柄。

    本為王莽所奪,在第五倫入長安時遺失,可如今卻回來了!某天晚上有神靈降,金光四射,劉子輿醒來後發現手裡多了這把劍。

    “此乃天賜!意味著朕將斬第五倫!“

    然而事實是,這斬蛇寶劍,早就由第五倫派馮衍送給隴右,如此才促成了西漢的建立。

    劉子輿手中的劍,和他這個人一樣,是假的!

    但劉子輿依然擦得很認真,恍惚間,想起自己年少時,跟著父親到處討生活的場景。

    他父親王況作為卜者,雖然卑賤,心卻很大,見識廣博,一意想成為漢武時李少君、文成將軍、欒大那樣的名方士。本事除了占卜、天文、曆法,精通相面算命之術等外,還有就是……騙!

    王郎也得配合父親,從小他就換過許多個身份:來求藥的小童、隨王神仙學藝的富家子弟,病怏怏的孩子,被王神仙一帖藥後生龍活虎。

    父子二人從這種招搖撞騙的生活中獲利不少,當然,也有被戳穿身份後被放狗追的窘境。

    已是少年的王郎被惡犬狠狠咬了一口,生了一場大病,差點死掉,這之後嚷嚷著不想再扮了。

    他想做真正的良家少年、王候子弟,而不是扮演時才能享受片刻的身份。

    王況也厭惡了這種小蒙小騙,野心勃勃的他見新朝民不聊生,百姓思漢,又聽說劉子輿的故事後,決定幹一樁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