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蘿為枝 作品

重逢

    他抿住蒼白的唇,雪膚烏髮,脆弱可憐極了。

    荊蘭安嘴唇一顫。

    澹臺燼說:“我沒有母妃,是你用羊奶把我喂大的,在我心裡,你就是我的孃親。”

    荊蘭安別開頭。

    澹臺明朗哈哈大笑,似乎澹臺燼想活命的醜態取悅到了他。他說:“愣住做什麼,動手。”

    一名劍客手起到落,澹臺燼腳筋被挑斷。

    澹臺燼悶哼一聲,明白今日無論如何,荊蘭安也不會再被自己策反,他臉上的脆弱消失不見,手指狠狠扣住地板。

    明白騙不到荊蘭安,他不再裝出半分柔弱,臉上只剩森寒的陰狠。

    “手筋。”澹臺明朗命令說。

    劍客提起劍,精準地挑斷了澹臺燼的手筋。

    地上匍匐的少年,這次一聲不吭,用胳膊支撐,朝著船舷爬去。他紅著眼尾,彷彿感知不到疼痛,只想活下去。

    澹臺燼看著白浪翻湧的河水,突然想起,那一日跳下河的蘇蘇。

    冬雪落在他的發上,這種時候,他卻低低笑出聲。

    也不知她死了沒有。

    澹臺明朗好以整暇,對著臉色難看的荊蘭安說:“聽說這孽種,出生就從沒哭過。前幾日,孤得了一樣寶物,叫玄冰針。刺入人的眼睛,那人不但會瞎,一直慟哭,寒氣入體後,身體還會脆得像冰一樣。”

    他說著,有人呈上“玄冰針”。

    “按住他,孤親自剜了他的眼。”他起身,踩住澹臺燼的胸口。

    澹臺燼的目光是冷的,他冷冷掃過荊蘭安,最後落在澹臺明朗身上。他咳出一口血,血染紅他的唇,他張開嘴,接住外面飄進來的雪花。

    雪化在他的口中,澹臺燼開始放聲大笑。

    他的嗓音低啞,一旁站著的道士們,遍體發寒。

    澹臺明朗莫名有些惱怒,一鬆手,玄冰針射入澹臺燼左眼,地上的少年身體抽搐一下,嘴角依舊維持著誇張大笑的弧度。

    鮮血汩汩,從澹臺燼左眼中湧出。

    他下意識想抬手,捂住失明的左眼,然而手筋被挑斷,他無法再抬起來。

    雪花落在少年臉上,澹臺燼顫抖著,低聲笑。

    道士們不知道為何,心有不安。一個生來不會流淚的人,被斷經脈,弄成廢人;玄冰陣刺入眼睛,他只流血,並不落淚。

    要麼心如磐石,要麼是個瘋子。

    黑衣少年如惡鬼,全身浴血,竟還在冷冷微笑。

    彷彿在無聲諷刺、先前澹臺明朗說他不若投身成公主的話語。

    澹臺明朗神色陰狠,拿起另一根玄冰針。

    他抬起手,正要廢了澹臺燼雙目,下一刻,身子劇痛,滑落在地。

    “你!”澹臺明朗回頭,看見眼淚流了滿臉的荊蘭安。

    荊蘭安說:“夷月夜影何在!”

    一群悄無聲息的影子,不知什麼時候,輕盈落在船上。

    “保護殿下離開!”

    夜影衛開始殺澹臺明朗的人,劍客們慌忙舉劍迎戰。

    澹臺明朗嘴唇泛著黑,森然地看著荊蘭安,厲聲說:“膽敢背叛我,你不怕你兒子會死嗎?”

    荊蘭安目光空洞絕望,一言不發,去扶地上的澹臺燼:“我對不起你,殿下。”

    船體轟動,老道們不知道使出什麼法子,讓澹臺明朗轉瞬到了另一艘船上。澹臺明朗要氣瘋了,被手下護住以後,他說:“炸死他們!”

    荊蘭安從袖中拿出一個平安鎖,放在澹臺燼懷裡。

    她無聲落淚:“我這一生,做了許多錯事。這個平安鎖,是控制天下夜影衛的令牌,可保護殿下離開,也是夷月族的族長之令。”

    澹臺燼左眼的鮮血,流滿了半張臉。

    荊蘭安說:“荊蘭安是個罪人,我對不起娘娘,對不起月空宜,也對不起你。最對不起的,還是我的兒子……”

    “你有兒子?”澹臺燼輕聲問,內心滿是嘲諷。

    “月空宜死去後兩月,我發現自己懷了孕,我本來想流掉他,後來還是讓他生了下來。他生來體弱,活不過十歲,他八歲的時候,我給他吃了長生花,把他冰凍起來,送往了天山。”荊蘭安流著淚,“澹臺明朗手中,有能讓他醒來並長大的藥。”

    澹臺燼微笑地看著蘭安:“所以你背叛了我。”

    荊蘭安跪下,磕了一個響頭。

    “荊蘭安不奢求原諒,只盼若有朝一日,你們都在亂世中活下來,殿下有惻隱之心,念在這幾年相互扶持,夷月族人為你戰死,放過我兒。”

    澹臺燼不語,他望著濃黑壓抑的天空,這就是天底下的母親,多麼可笑的偉大。

    船爆炸的最後一刻,荊蘭安抽泣說——

    “他叫月扶崖。”

    河上船隻燃起,長命鎖發出月華般的光,白光吞沒了澹臺燼。

    小雪紛紛揚揚,這艘戰船,終是沒能回到故土。

    *

    蘇蘇牽著小棗紅馬,拿起水囊想喝水,發現裡面空空蕩蕩。

    她嘆了口氣。

    荒淵在極北之巔,她趕路三日,有時候路過鎮子,有時候不得不經過荒山野嶺。

    凡人之軀,無法御劍飛行,也無法驅策靈獸,蘇蘇愈發領略到去荒淵的艱難。

    她已經在山林中走了一天,連帶著小馬都十分疲憊。

    蘇蘇摸摸它的頭,讓它停下來吃草,她自己看著空蕩蕩的水囊發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