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樓 作品

第3章 行香子

    二曲唱罷,舞者回到了後院。方才臺下的騷動,她並非沒有察覺。從二人交頭接耳時的表情和二人竊竊私語時的眼神,她就已經料到二人話題的內容。自打小起,圍繞著自己父親叛國投敵的流言蜚語就一直不絕於耳。

    早年前,每次聽聞,她必會橫眉冷對,分辯一二,而今她已經從容了許多。因為這些人根本就不會聽你的分辯,你跟他們急,他們當你是理屈;你向他們哭,他們當你詞窮;你跟他們說理,他們卻惡言相向,用一種他們自以為高級的語言侮辱你,用一種他們自以為高貴的眼神鄙視你。

    所以每次置辯的結果,她都是不敗而敗。後來有一天,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很愚蠢的錯誤——那些散播流言的人根本就不在乎真相,也根本不在乎你,和這樣的人分辯,無異於自尋煩惱。

    所以後來,她就不再理會了,但這罪人之後的汙名,始終讓她無法釋懷,有時還會讓她感到抬不起頭,可是她又不得不逼著自己把頭抬起來。若是被崔氏夫婦看到,又要惹二老傷懷了。

    她知道,崔氏夫婦素與人為善,處事也一向低調謹慎,不喜與人爭執,不過在自己父親通敵這個傳聞上,她知道崔氏夫婦一向是護著她的,可是每次宋軍戰敗的消息傳來時,這些充滿怨氣的流言又會像北方的戰火一樣死灰復燃,他們能熄滅一次,熄滅不了第二次。

    現實,就和戰爭一樣殘酷無情。

    她很小的時候就已經領會了。

    望著鏡子裡愁眉不展的自己,她有些懊喪,她在氣自己怎麼又在為這種事自尋煩惱了。她努力地從嘴角擠出了一絲慘淡的笑容,連她自己都感到很不自然。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轉過頭去不看自己。揹著鏡子,她卸去了臉上誇張的妝容,卸下身上華麗的舞衣,忽然感到一絲難得的輕鬆,而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身邊少了一個人。

    她四下望了望,不見一人。

    這時,門外一陣歡快的腳步聲響起,她忍不住笑了起來。不多時,一個梳著雙丫髻、著一水綠色半臂內搭一件鵝黃色襦裙的女使從屋外揭起門簾,來人乃是她的侍女小緗,只見她懷裡還揣著一個紙囊,急匆匆地小跑進來,一邊還在嘴裡大喊著“哎呀,哎呀,燙死我了,燙死我啦”,臉上卻掛著愉快的笑容。

    “杏娘,杏娘,好東西!”她一面招呼著杏娘,一面卻還緊緊地捂著手中的“燙手山芋”,那神秘的表情好似在說:“您猜是什麼好東西?”

    杏娘將手中那月牙形的檀木梳子輕輕放在一個劃花青瓷粉盒邊,微微一聳鼻子,嘴角泛起一絲笑容:“哪來的炒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