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樓 作品

第7章 蘇幕遮

    二人說話時,何瓊芝就已瞥見奩鏡前的烏漆錦盒,她一瞥而過,未有置詞,反而像平常在家時那樣和杏娘話起了家常。不過所謂的家常,其實就是何瓊芝一個人舊調重彈。她那段永不褪色的回憶就和她那手背的傷疤一樣深深地烙進了她的生命裡。

    “杏兒,當年你和元善都還在孃胎裡的時候,我和你娘就說,若是日後生的是兩個閨女,就作姊妹;若是兒子,便作兄弟;若是一龍一鳳,便作夫妻。後來我的元善先出世了,你娘啊就盼著自己生個女兒,結個通家之好。沒想到啊,你娘果真心願得償,有了你這個好閨女。可惜啊,你娘沒看到你長大成人,若是你娘見到你現在如此俊俏如此聰慧,定然十分高興。這些年,我時常在想,若是我元善還活著,有你這樣的好娘子,日子該多和美啊。可惜,元善福薄,好不容易從汴京出來了,卻死在了路上,這輩子都不能娶你為妻了。不過沒關係,只要能看你嫁個好人家,瓊姨我心裡也高興。”何瓊芝一邊說著“高興”二字,一邊卻悲從中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何瓊芝幼子早夭,杏娘明白她心裡痛;何瓊芝多年未育,杏娘明白她心裡苦;何瓊芝手上的傷疤好了破,破了好,杏娘明白她就是要自己這麼一直痛苦著。直到這種痛苦將自己的身體徹底拖垮,她才會停止這種自虐式的折磨。

    “瓊姨,你怎麼好好的又提這話了?”杏娘不忍何瓊芝舊傷復發,努力地將自己的眼淚往回收。

    “這些年,你為著你父親之事,不肯議親。我和你崔叔明白你,也心疼你。總盼著你哪一天回心轉意,這是你的終身大事,你一天沒得個好去處,我心裡就覺得虧欠著你母親什麼。”何瓊芝悄悄地抹著淚。

    “衍聖公家三郎的事兒,是我和你崔叔思慮不周,想著他是聖人之後,即使沒有聖人之德,也該有常人之智,沒想到他還真是異於常人,難怪衍聖公總是不讓他見人。”何瓊芝不無懊悔地罵了一句,措辭頗有幾分刻薄。

    衍聖公家三郎昂藏七尺,一表人才,乍一看,還真有幾分異於常人之俊朗,可只要你再多看一眼,他那挺拔的鼻樑之下兩條能屈能伸的“黃龍”便足以讓你領略到他那異於常人的“率性”,率性的他見到任何新奇的事物都會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一種發自內心的笑容。那種笑容很單純,單純得是人見了都會為之感染;那種笑容也很高深,高深得非一般成年之人所能領悟。

    他與杏娘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是帶著這樣的笑容,而杏娘卻毫不客氣地伸手打了這個笑臉人。然後,這位三郎的笑容不見了。他哭著喊著跑到父親的懷裡,將那兩條屈曲已久的“黃龍”毫無保留地獻給了他的父親。

    “對不起,瓊姨,那件事是我不好,是我連累了你和崔叔。”

    對於自己動手打人之過錯,杏娘事發之後就已向衍聖公負荊請罪,併為此承受了皮肉之苦,衍聖公當時也皮笑肉不笑地展現了其“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的君子胸懷。不過,世人都是同情弱者的,“施暴者”自然是要接受眾口交唾之禮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