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樓 作品

第26章 解紅居

    書房中的《山北燕雲圖》乃王希孟之遺作。

    崔洵懸掛這幅畫的本意,一是為了寄託對闊別已久的兄弟的雲樹之思,二是為了表示對未復國土之丹款,此醉翁之意儼然是為了向世人展現一個有情有義的正人君子的面貌。

    不過,於此同時,他也要承受在單獨面對這幅畫時來自內心的拷問。當日何瓊芝提議用蘇仙的畫暫時替下《山北燕雲圖》時,他表面上是於心不忍萬般不捨的,但於內心而言卻不可不謂是正中下懷。

    只是他沒想到何瓊芝換上的竟是一幅《鳥鳴澗》!

    當年王希孟被害之前,他的《鳥鳴澗》還沒畫完。而正是這幅未竟之作,成為了他與柳彥卿最後割袍斷義的見證。王希孟被害半年後,柳彥卿從姑蘇回到了汴京,在此後很長時間裡,他始終在不懈地尋找王希孟的蹤跡。

    儘管他也知道王希孟活著的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但他也知道,嗜畫如命的王希孟斷不會拋下他還作完的畫不辭而別。可也就是他對王希孟的這一認識,他最終不得不接受了王希孟已身遭不幸的結論。

    這個結論沒有人證,沒有物證,只是基於某些客觀事實而推導出來的,柳彥卿無可反駁,但是他偏執地認定,王希孟肯定不是出了意外!他對自己的這一結論深信不疑,因為他的結論也是基於某些客觀事實推導出來的。

    柳彥卿一口咬定王希孟的失蹤與崔洵有關!而惺惺作態的崔洵既不願置辯,也不敢置辯,一直以犯而不校的態度儘量避免與之正面交鋒,可著了魔的柳彥卿並沒有因為他的隱忍與退讓而饒過他,也是在那個時候,崔洵才認識到這個登他人之門如入無人之境的風流子,不僅有著殊為風流的文思,更有著極為風流的絕世輕功。

    可惜,柳彥卿的結論一樣沒有人證、沒有物證,一切懷疑都只是基於自己的臆想,在外人看來,這無疑是蠻不講理的人身攻訐。所以,事情的最後,柳彥卿身染重病功名未就,而崔洵呢春風得意——金榜題名那日,他被何家榜下捉婿,雙喜臨門。

    而那幅勾畫未半的《鳥鳴澗》就是柳彥卿送給崔洵的新婚賀禮。崔洵將它收在書房的隱秘之處,再也沒有展開看過一眼。在逃離汴京之時,他也沒有將它帶走,而是任它在戰火中灰飛煙滅。

    儘管《山北燕雲圖》和《鳥鳴澗》都是王希孟的手澤之遺,但《山北燕雲圖》是一幅畫幅完整且畫功精良的畫作,有著恢宏而磅礴的氣韻,也有著飽滿而明豔的色彩,更兼具主人造微入妙之筆觸及日月入懷之襟抱,它有骨亦有肉,有形亦有神;

    而《鳥鳴澗》則不然,寥寥數筆勾勒出極其抽象的半邊骨架,沒有肌膚,沒有筋骸,四肢殘缺,面目猙獰,看上去就像是被髮跣足的破面鬼,帶著一種刻骨的怨恨行走在寂寂荒野之中,它在尋找它的肉體,也在尋找奪走它肉體的那個劊子手。

    一幅畫的“性靈”決定它“肉身”的價值,也決定它最終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