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樓 作品

第98章 肝膽空輪囷

    杏娘一直默不作聲,眼睛默默地觀察著眼前這位年輕的祁門掌門人,這是一位極度吝惜表情的人。

    或者說,他是一位有著極強自制力的人,自制的程度近乎苛刻。他不會輕易地在臉上表露他的情緒,更不會輕易地讓對方捕捉到他的情緒。

    就算他的嘴角有時也會上揚,但那一刻的笑容也不能完全代表他那一刻內心的真實想法。

    他的那雙眼睛時不時地會瞥你一眼,但它不會與你有直接的眼神接觸,倒不是他刻意迴避,而是你自己下意識地選擇了拒絕他這雙坦誠無隱的眼睛。

    或許是因為他是一位大夫,而且是一位醫術高超的大夫,所以每次他的目光從人身前掠過的時候,杏孃的心裡都會驀地一緊,就好像他的目光連人的謊言都能一眼看透。

    不過,杏娘看得出來,儘管他對鄧林的恭維是留於表面的,但他對鄧林的欣賞確是發自肺腑的。

    為了鼓勵這位眼下失意的鄧郎中,他甚至在欣賞的目光之中注入了幾分真摯而殷切的期望之意;

    而為了讓自己的“婢女”認識到自己的“主人”絕非池中物,他特意在恭維的聲音裡添了幾分虛而不空的金石之聲。

    沒錯,祁穆飛已經覺察出了他們主僕之間的“秘密”。而杏娘一直到小緗離去才隱約感覺到這一點。

    她不知道祁穆飛是何時發覺的,也不知道祁穆飛是如何發覺的,但方才就在鄧林與小緗眼神對峙的那一瞬,祁穆飛和她的目光不期而遇,她恍然瞥見了他眼底那一縷細微而犀利的光芒。

    同為醫者,祁穆飛和鄧林兩人身上共同的氣味讓兩個人多了幾分熟悉的親近感,但雙方的對話內容卻依舊生疏。直至小緗離去之前,都未切入到此行的真實目的上來。

    刻下,祁穆飛還饒有興致地和鄧林探討起了醫學上的問題。

    “《靈蘭秘典論》有云‘肝者,將軍之官,謀慮出焉。膽者,中正之官,決斷出焉。’賢弟,你怎麼看?”祁穆飛問道,目光緩緩地轉向對方。

    鄧林凝眉思索,認真而嚴肅的目光隨著他的思緒緩緩地投向了面前那面的五客圖屏風上。

    “肝藏血,主疏洩,乃全身氣血調暢之樞府,猶沙場將軍之官,潛發未萌,坐籌帷幄,其謀慮皆由之出焉。”鄧林略一思忖,又道,“膽者,中清之腑也,不容水谷糟粕,盛清去濁,邪不能幹,合乎中正之意;而且其身兼六腑與奇恆之府,與心君相通,凡十一藏,皆取決於膽也。所以惟其中正,決斷方能無誤也。”

    祁穆飛不無讚許地點了點頭,一邊接過竹茹剛為二人新點的茶。

    “肝與膽相為表裡,一者主謀,一者主斷,二者相濟,勇敢乃成。”祁穆飛不緊不慢地攪動著茶匙,雙目低垂,看著杯中的浮沫微微漾開,“鄧賢弟,愚兄可真是羨慕你啊!”

    “羨慕我?羨慕我什麼?”鄧林臉上自得的笑容裡露出一絲錯愕之色。

    “欲成大事者,身後必少不得能謀能斷之良才,可你看你身後這位娘子,一看就是一位肝膽過人的真英雄,有這樣的人在你身邊,何愁大事不成?”祁穆飛徐徐地說道,而眼睛則帶著觀賞的意味一直盯著茶盞中的水痕,水痕似有若無,和他臉上的笑意一般,許久,才見得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