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樓 作品

第117章 山有木水無煙

    既然知道她是柳雲辭的夫人,師瀟羽就不能再裝作路人一樣對其視而不見,也不能再任這掌櫃的用那種不恭敬的態度“欺負”她。

    是而,師瀟羽先恭恭敬敬地向沈無煙行禮拜見,然後她把下巴一揚,秀眉一挑,聲色俱厲地把那掌櫃的當街訓斥了一頓。至於訓斥的由頭是那掌櫃的“欺生”!

    那掌櫃的被罵得個狗血淋頭,卻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忍了!一通情辭懇切的道歉之後,為表敬意,他還附贈了兩捲上好的澄心堂紙,才將“兩尊菩薩”恭送出門。

    沈無煙頭回見這場面,立在一邊,嚇得不敢說話,那掌櫃的向她作揖,她還跟著難為情地還禮,動作生硬、表情侷促,一副受之有愧的模樣。直到抱著那兩捲紙出門,她才恍過神來。而直到第二次光臨這家店,她才真正意識到被人尊重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是日,二人離了環文閣,又在一家酥油泡螺店小坐了一會。一番寒暄之後,師瀟羽方知這位柳門新夫人為了迎合丈夫的喜好,便不惜紆尊降貴到這些專賣筆墨紙硯的店鋪中學習其中的門道。

    但由於她本身識字不多筆墨不通,而中華書畫之道天高地迥博大精深,她連日這般挨門挨戶的不恥下問,也只得一鱗半爪而已;而且她這“做學問”,只知囫圇吞棗,不求甚解,幾日下來她就已經有些吃不消了。

    不過好在她頗有毅力,並沒有因此而灰心喪氣。

    有志者事竟成,抱著這樣的信念,沈無煙就這樣孜孜不倦地追求著自己臆想中的幸福。

    師瀟羽同情她,憐惜她,便時常有意無意地教她如何打扮妝飾,如何讀書識字,如何品詩賞畫,如何去作一個“真正”的柳夫人。

    沈無煙感激她,羨慕她,還渴望自己也能成為像師瀟羽這樣的女人——無論走到哪兒,她的身上都會閃爍出珠玉一般耀眼的光芒,讓人為之著迷。有時攬鏡自照,她甚至還會痴痴地想“如果我是她該多好”。

    痴痴地看,痴痴地想,看得久了,想得久了,她還會痴痴地笑起來。

    為了儘早褪去自己這副“形穢”的軀殼,她逼著自己去學習那些與她毫不相干的詩詞歌賦,逼著自己用薄粉濃脂去妝扮自己那顆洗盡鉛華的赤子之心,還逼著自己不停地重複那些換不來丈夫青眼相顧的一針一線。

    後來某一天,因為師瀟羽一句“柳雲辭最欣賞雲蘿繡孃的繡工”,她便不遠千里,跋山涉水,去那翠崖幽谷之中向避世隱居的雲蘿娘子學藝,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學成了一手絕妙的針黹繡工。

    然,無奈君心不似我,空負千行相思淚。

    驀然回首,自己何嘗不是那種自我感覺良好就隨隨便便以貌取人的人呢?和那掌櫃的,又有什麼區別?

    如果她不是柳雲辭的妻子,自己還會替她出頭,還會替她跟那掌櫃的打抱不平嗎?

    師瀟羽問著自己,忽然沉默了下來,一絲難言的愧疚慢慢地爬上了她的心頭。

    坦白說來,師瀟羽一直偏狹地認為這個才貌平平的女人,不過是屈從在世俗權威下的隨風柳,不過是被丈夫遺棄的苦命花,在這悽悽慘慘慼戚的逆風苦雨之中,她早就遺忘了自己的尊嚴,早就遺失了自己的靈魂。

    可直到今天,她才發現,自己的偏見早已在沈無煙無聲無息的剪刀中被剪得稀碎。

    “夫人!”

    丁香從屋外進來,看到師瀟羽眼眶裡噙滿淚水,便一直不敢說話。直到此刻她看到沈無煙為師瀟羽抹去淚痕,二人晏然相對,破涕為笑,似乎心情好轉,她才戰戰兢兢地小聲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