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樓 作品

第123章 望浮雲轉頭空

    “夫人,琴來了。”丁香恰逢時宜地抱琴而來。

    “姐姐,可否願意與我合奏一曲《廣陵散》呢?”師瀟羽笑語盈盈,一如昨日那般,無有機心、無有憂傷。

    今日之行,雖有波折,卻也算得上圓滿。杏娘心情也略略舒展了些,望著廊外的傲雪梅枝,欣然道:“昨日在妹妹面前班門弄斧,後來還忝為妹妹知音,真是羞煞姐姐我了。妹妹曲藝之高妙,姐姐可不敢獻醜相和,不若由姐姐伴舞一曲,給妹妹助興吧。”

    “哦?”師瀟羽訝異而驚喜地發出了一聲驚歎,但瞧著杏娘從容的眼神,她又不由得地生出了幾分企盼。

    “歌以詠志,舞以寄意。予以謂這人世間的情感表達,莫不以舞蹈最為淋漓盡致、最為真摯感人。連古人都說: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師瀟羽莞爾一笑,起身移步至廊前梅枝畔,掬了一抹素雪在手心,兩手合什,含眸默禱,待至手心的那一縷輕寒被掌心徹底吸收殆盡,師瀟羽才回座理琴。

    焐雪淨手,是師瀟羽冬季下雪之日練琴的一個習慣,臨風鼓琴,不足以冷徹心扉,她還要這一握冰雪來耗盡手心最後一點餘溫,只為讓自己時時保持冷靜,以不忘那個腥風血雨的暮冬之日,那道殷紅如血的落日餘暉。

    那一年,師瀟羽十六歲;那一天,師瀟羽生日過後的第二天。

    剛入得祁家還不足三個月的她,完全沒有新婚燕爾之歡樂,也沒有初為人婦之忐忑,她只是無聲無息地沉陷在自己的怨恨與悲憤交織的泥沼之中。

    怨——此生最敬愛的父親讓她成為了他祁穆飛的妾室;

    恨——身份的落差,讓她不得不降心相從;

    憤——驟然中毒,讓她不得不在這芳華年紀便直面生死;

    悲——寒香亭下一別,從此蕭郎是路人。

    那一天,江綠衣將一串木槵子手串送給了師瀟羽,投桃報李,師瀟羽便說要去翠芝齋買桂花糕給江綠衣。

    而就在她滿心歡喜捧著點心準備回祁門時,卻聽得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師樂家變天了。

    她想也不想,立即調轉腳步,拔足便向師樂家跑去。

    這條她平日閉著眼都能走回去的道路,那天她卻忽然迷了路,怎麼也沒找到方向;這條坦蕩空曠的道路,那天她卻走得跌跌撞撞,滿身是傷;這條不過數里的道路,那天她卻走了一整天,依舊看不到門口那株亭亭如蓋的老椿樹。

    師瀟羽的父親——師樂家的大司命師清峰,在師瀟羽出閣之後,便將自己這一整副臭皮囊全部交付給了杯中酒,不理家務,更不理族務。連師瀟羽回門,他也沒有接見。

    其弟弟——師樂家的大樂正師清山,在兒子師承徵的挑唆之下,屢屢向自己的兄長髮起挑釁,連師承徵也多次無視尊卑,公然挑戰師清峰的權威。但師清峰全然不理會自己弟弟的輕慢,也不計較這位小阮的恣睢。

    是日,清晨,師清山帶領族人來向師清峰興師問罪,厲聲指斥師清峰尸位素餐,無所事事,置師樂家的聲名於不顧,棄師樂家的祖業於不理;此外他還當眾控訴了師清峰的多項罪狀,並歷數了師清峰的多條罪名,樁樁件件,俱證據確鑿!條條道道,俱萬死難贖!

    師清峰的兒子——師樂家的少司命師承宮,大為憤怒,他奮起反駁,戟指怒罵,儘管他義正辭嚴理直氣壯,儘管對方之用心已昭然若揭,但沒有一個人聽他的,也沒有一個人與之辯駁,彷彿他的聲音是隔絕於這個世界之外的,彷彿他這個人早已從師樂家的族譜上除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