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樓 作品

第276章 誰能縶白駒

    杏娘略一沉吟道:“姥姥雖然孤標傲世,但她從來不以第一自詡。登山者,處已高矣。左右望,尚巍巍焉山在其上。世上哪有什麼天下第一?萬法歸一,無分軒輊。師行百里猶如此,吾行道未半,安能自矜?”

    “這是你師父說的?”鐵鷂子問。

    “正是。”杏娘點頭道。

    不過事實上,金鞭婆婆還在後面說了一句“金鞭銀蛇,光耀一時,最終還不是一堆廢鐵,與破甑何異?”只是杏娘覺得語露頹靡之意,故此不提。

    一向獨行其道的鐵鷂子聞言,恍然若有所觸,那如銅鑄就的眼神裡倏然現出了一絲悵惘。

    沉吟良久,他才說道:“你說你跟姥姥學了五年,那應該已經學了掛金索、掃花遊和撼庭秋了吧?”

    “回前輩的話,正是這三式。”杏娘聽聞鐵鷂子想都不想就報出了自己所學的三套鞭法,不覺有些吃驚,是而,她也如實地回道,“只不過最後的撼庭秋,我還只是學了第一重,還有三重,姥姥只傳授了口訣,讓我自行參悟。”

    鐵鷂子微微抬起眼瞼,看了杏娘一眼,目光之中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一絲失望之色。

    半晌,他都沉吟不語,微冷的眸光轉向一邊,凝目於師瀟羽身邊的碧落簫,忽而他向師瀟羽問道:“世侄女,令尊生前譜了一曲《觀滄海》,你可以來一段嗎?”

    “現在嗎?”師瀟羽頗為意外地問道。

    《觀滄海》一曲,為師清峰自度曲,氣勢雄渾,風流跌宕,以其“十三晚峰”奏來,最是妙不可言。若是以簫為之,其聲幽咽,難免輸其澎湃之意氣。而且師瀟羽心知,於她而言,此曲最難處不在洪波湧起處,而在最後的滄海橫流處。

    狂瀾欲倒,大廈將傾,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許多善奏之能手到此都不得不望洋興嘆,眼見著百川奔流至此最後卻一瀉千里,而無絲毫回天之力。師瀟羽雖然自小藝業,但此收尾處的一鼓作氣也還是極難把控的。張弛之間,以氣運勢,一旦氣洩,大勢即去。

    師瀟羽面露猶豫之色,但眼下鐵鷂子的神色根本不容她拒絕,“你不是讓我指點她一二麼?怎的你還不願意給我吹一曲?”

    師瀟羽撅著小嘴,眉頭微蹙,雖然她滿腹疑惑,不知其為何此時要聽《觀滄海》,但她也沒有遲疑,拈竹而起,信手就簫,須臾聲動。

    請君聽此曲:橫西江,陵崑崙,越滄海,絕金鏞,九州兩戒,宇宙浩蕩,沉浮我主,狂瀾誰攬?其勢磅礴欲摧,其志千軍難奪,天地縱橫,滾滾不盡。千載一瞬,只為此刻。

    一曲終了,七星樓上,掌聲如雷,呼聲如沸。

    鐵鷂子更是許久無話,目光深處的震驚,充分說明了師瀟羽的笛聲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這曲《觀滄海》,曲高難和。曾經,典璧和昆莫皆以為師清峰曲風蒼勁高曠而難以相和,如今聞師瀟羽一女子之聲,乃知技不如人,甚矣!

    餘音繞耳,他那如焦枯的臉上也難得地現出了一絲冰凍三尺而一朝溶洩的生氣。

    “方才那一刻,你可看到了什麼?”餘音未盡,鐵鷂子問杏娘道。

    “浩浩蒼天,不見日月。茫茫滄海,宛然在目。”杏娘答道。

    鐵鷂子不置一詞,臉上的表情猶言:杏孃的答案早在他意料之中。

    “不過——”接著,杏娘又道,“自洪波湧起,我的眼前卻又出現了另一幅畫面。鯤鵬展翅,廓然高舉。左回右旋,倏陰忽明。歷汗漫以夭矯,羾閶闔之崢嶸。簸鴻蒙,扇雷霆。斗轉而天動,山搖而海傾。怒無所搏,雄無所爭。這——完全就是李太白在《大鵬賦》中所描繪的情形,可這就是我剛才眼前之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