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未央 作品

第110章 寡人已為東帝,尚何誰拜?

“以為是入宮面聖,實則,卻是直赴東市……”

說著,天子啟遙望向皇宮外的目光,也莫名有些模糊起來。

回想起十幾年前,第一次見到晁錯的時候,彼時的太子啟還沾沾自喜,自認為這番針對梁王太傅賈誼的謀劃,算得上是相當成功。

後來在太子宮,師生二人相談甚歡,甚至屢屢有不約而同的看法和見地,更是讓彼時的太子啟愈發生出‘人生得一知音如此,夫復何求"的感覺。

再到先帝駕崩,監國太子順利即皇帝位,曾經的太子詹事也扶搖直上,轉瞬便官至九卿之首。

而後,便是師生二人籌謀已久的《削藩策,逐漸浮現在朝野之上……

“晁錯這把劍,朕要棄了。”

“劍都棄了,那劍鞘留著,也就沒什麼用了。”

“—

—就讓袁盎為使,去劉濞老賊那兒走一趟吧。”

“德侯劉通也一起,藉著出使的名義,踢到劉濞身邊去。”

“老讓他在長安這麼攪和,朕心煩。”

天子啟說著,一旁的周仁聽著;

而在君臣二人身側,一名郎官則是正奮筆疾書,以最快的速度,將天子啟的交代草擬成詔書。

當日——皇長子假節東出當日,天子啟頒詔:拜故中大夫袁盎為太常原奉常,德侯劉通為宗正,假天子節,出使關東。

與此同時,丞相府再次於關中各地方郡縣頒發告示。

其內容引經據典,字字珠璣;

總結而言,卻不外乎一句話。

——晁錯已死;

說要誅晁錯、清君側的吳楚大軍,如果當真是漢家的忠臣,便應當即刻退兵……

天子啟新元三年,冬十月。

睢陽東五十里,吳楚叛軍大營。

相較於兩個月前,發動叛亂時,此時的吳王劉濞身上,更多了一股殺伐之氣。

一眾吳、楚將帥也都從先前,那因為連戰連捷而沾沾自喜的模樣,逐漸變得從容穩重,頗得將之風範。

——戰爭,永遠是軍人最好的涅槃場。

一場戰爭,足以讓一個怯懦的人,在活著走下戰場之後,發生脫胎換骨的變化。

尤其是一場慘烈,而又佔盡優勢的戰爭……

“見到天子的節犛,吳王,難道不應該跪拜迎駕嗎?”

大帳內,長安朝堂派來的使者:太常袁盎、宗正劉通二人,正持節屹立於正中央。

兩側,一眾吳楚將官嗤笑連連,卻分明沒將這兩位‘當朝九卿"當回事兒。

上首主位,吳王劉濞更是無比從容,眉宇間,甚至還隱約帶上了一抹倨傲。

“長安的天子,自知無法阻擋我大軍兵威,故而只能殺死自己的九卿之首,以圖寡人能‘心滿意足"——完成了‘誅晁錯,清君側"的心願,便退兵撤回吳地。”

“如此軟弱無能的人,難道不是讓太祖高皇帝蒙羞、讓我劉漢國祚蒙塵嗎?”

“這樣一個人,端坐於未央宮的御榻之上,難道不是天下的不幸?”

···

“這樣一個‘漢天子"的節犛,寡人,又怎會屈膝相迎?”

“更如今,寡人即下睢陽,而與長安劃江而治。”

“——莫如說:寡人,已為東帝矣”

“又尚何誰拜?”

輕描淡寫的一番話,只惹得袁盎、劉通二人面色齊齊一緊,頗有些驚愕的環視起四周。

卻見帳內,一眾吳楚將帥仍淡定自若,絲毫沒有因為劉濞那‘東帝"的自稱,而表露出任何異常。

就好像是聽到了一個客觀事實,如‘太陽東昇西落"之類。

察覺到這一狀況,袁盎心下只又是一苦,不由有些悔不當初。

“飛鳥盡,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袁絲啊袁絲……”

“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怎就將那狡兔給弄死了呢?”

心下如是發出自嘲的哀嘆,袁盎望向吳王劉濞的目光,只愈發帶上了些悽苦。

到了這一步,袁盎又如何不明白:天子啟是在丟棄晁錯這把利刃的同時,將自己這柄劍鞘也一併丟了?

說是假節出使,來‘勸降"吳王劉濞,但明眼人都知道:袁盎此行,九死一生。

——劉濞當然不可能因為晁錯的死,便就此退兵!

幾十年的隱忍,劉濞既是舉了兵,就必定是不成功,便成仁!

尤其眼下,睢陽戰事愈發不利於長安朝堂,以至於劉濞都敢當著長安天使的面,說出那句‘寡人已為東帝,尚何誰拜"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長安朝堂派來見劉濞的使者,除了多送幾個人頭,或幾個兵丁給劉濞之外,再無其他意義。

就如此番,袁盎假節出使,就連袁盎自己也知道:劉濞根本不可能聽勸。

非但不會聽勸,甚至還會將袁盎強留在身邊。

果不其然,在明言表示‘我已經是東帝了,不需要再向誰跪拜"之後,劉濞下一句話,便宣告了袁盎徹底失去人生自由。

“德侯,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手足——德哀侯劉廣的子嗣。”

“既是來了我身邊,就不要急著回長安了。”

“等寡人破了睢陽,兵臨函谷,德侯再隨寡人聖駕,還定三秦……”

好嘛;

又是‘聖駕",又是‘還定三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