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什麼小餅乾 作品

第 123 章 驚夢

江巡後世翻過河東所有州縣的縣誌,對所有官員的生平紀事一清一楚,即使史書上只有寥寥數語,他也瞭解大概。

他將這些彎彎繞繞給沈琇講清楚,沈琇不住點頭。

等講的差不多了,沈琇將書信折起,收進衣衫,他朝江巡拱手:“多謝先生,今日琇受益匪淺,日後在兩湖我若有不懂的,可否與先生互通書信?”

他本就想招攬洵先生,收歸他沈家所用,但看江巡的手段非凡,便歇了招攬的心思,轉為結交。

江巡自然應允。

沈琇人不壞,但思維跳脫且不服管束,要是由著他亂搞,那就像脫韁的野馬,誰都不知道他能搞出些什麼,要是能實時通信,收一收韁繩,當然是好的。

於是沈琇便問:“洵先生可否留個住址?您住在哪裡呢?我想聯繫您的話又該往哪個地方寄信呢?”

“……”

——區區不才,家住皇城乾清宮,你叔父床邊的那個位置便是。

江巡抬起茶盞,咳嗽一聲。

這倒是疏忽了。

江巡當然不能讓沈琇往皇城寄信,他斟酌片刻,便道:“皇城左側百里衚衕,有處三進的院落,院中種了枇杷樹,你可以往那裡寄。”

江巡久居皇宮,對京城還沒沈琇瞭解,這一處院子,是他唯一知道的院子。

那院子早荒蕪破敗了,長久無人居住,前朝改朝換代時院子主人舉家南遷,去了江南,將院子寄在牙行售賣。

江巡之所以知道,是因為百里衚衕挨著皇宮,與冷宮只隔著護城河宮牆,江巡小時候坐在宮裡梧桐樹上往外望,恰好能看見這院子。

初秋裡澄黃的枇杷結果,又在深秋落下,他那時沒什麼地位,掌事女官常常剋扣飯食,江巡就望著那枇杷,想象它的味道。

應該是很甜。

他前世當了皇帝,還曾指名要王安給他拿院子裡的枇杷,王安摸不著頭腦,還是照做,太監們將果子洗乾淨了,整整齊齊地擺在檀木托盤上,跪著託舉起來呈給江巡,江巡這才發現,那果子原來又幹又癟,表皮上全是棕紅色的斑點,和他想象裡的一點也不一樣。

他嚐了一口,澀得說不出話。

後來江巡不知出於何種心態,將那枇杷樹砍了,但現在還沒到那個時間點,樹還活得好好的。

這一世,他便不砍樹了。

如今百里衚衕一片都沒人居住,江巡打算問問地契,將院子買下來,做聯絡用途。

沈琇點頭答應。

聖旨要求沈琇三日內離京,他們在酒樓一耽擱,便耽擱到了夕陽西下,沈琇起身告辭,與江巡別過。

江巡則出門找牙行。

他照例拿出了宮中的銀錠作為震懾,然後取了普通的銀錢,順順利利拿下地契,成了院子的戶主。

江巡估算時間,離宮門落鎖還有一會兒,他的兩個表哥也還沉在溫柔鄉里,江巡便壓著幕籬,獨自去了百里衚衕。

這家原來也是京城富戶,門上塗了朱漆金粉,現在盡數斑駁,江巡推開門,踩過一地枯枝爛葉,抬頭仰視枇杷樹。

隆冬時節,葉子掉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一片。

可旋即,他視線忽然一凝,掩飾性的抬手,將幕籬扣緊了。

遠遠眺望宮中,樓閣上赫然有幾個人。

哪怕隔著這麼遠,但看那人的儀態,江巡還是認出來了。

江巡沒有後妃,宮裡空空蕩蕩,也不怕男子衝撞,他就沒拘著沈確,任他在宮內行走。

走著走著,他居然走到冷宮那塊去了。

那閣樓上,王安正陪著沈確。

大太監擦了擦額頭的虛汗:“沈大人,您這……唉,怎麼繞到這裡來了?”

沈確抱歉道:“本想回搖光殿的,但不熟悉宮中道路,心裡又記掛著批的摺子,不知這麼就走偏了,繞到這裡來了。”

瑤光殿就在後宮邊緣,宮中道路曲折,很容易走偏。

王安連忙道:“我帶您出去吧,哎,您可千萬別在此逗留了!”

大太監難得神情激動,沈確不由多問了一句:“為何?”

王安便壓低聲音:“陛下忌諱,不讓人來,他要是知道您來了這裡,該開罪與您了。”

沈確:“……此處有何不同嗎?”

王安合上嘴,做了個緊閉的手勢:“對不住了沈大人,事關前朝隱秘,您是外臣,就千萬別過問太多了,這事兒說出去不但老奴性命不保,您也要出事。”

前一位皇帝花心好色,後宮亂得很,三宮六院七八十位娘娘,你方唱罷我登場,沒有哪個是省油的燈,日日都是大戲,這些人真真假假鬧出了不少醜聞,後來皇帝更是礙於面子,下令官員百姓有私自討論的一律杖殺,而沈確自詡清流,從不過問皇帝家世,王安這麼說,他便不問了。

沈確看過一排排宮室,視線落在碧瓦紅牆間,只覺某處宮室格外冷清,牆面的朱漆許久未補,瓦縫裡雜草叢生,還沒等他看清宮殿的牌匾,王安便哎呦一聲:“沈大人,莫要看了!與咱家走吧!”

沈確只得:“有勞。”

他站在閣樓之上,不經意往皇城外遠眺,視線忽然落在某處院落,那院落荒蕪破敗,庭院花木落盡,青苔爬了滿牆,可院中卻站著個人,他用純白紗幕遮蓋了全身,依稀可見身量清瘦修長,單是站著,便顯得寂寥。

從幕籬偏斜的角度來看,他也正朝皇城的方向望來。

沈確無端一頓:“這人?”

話音未落,那人已壓下幕籬,匆匆離去了。

王安心急如焚,只想趕在陛下回來前將人帶走:“哎呦我的沈大人,哪來的人啊,根本沒有人,您快和咱家走吧!”

沈確看著那人的背影消失在衚衕之中,被黛牆青瓦層層掩蓋,才斂下眸子:“請吧。”

當夜,江巡宣了沈確覲見。

根據66閣下下達的指示,沈琇出事後,沈確得日日留宿帝王寢宮

,與皇帝肌膚相貼才行。()

江巡本來有所顧慮,可66看著他為難的表情,就觀察了一下尺度,用它的內置計算器點點戳戳按了半天,綜合參考前面幾位偷工減料的宿主的評分,再經過詳細縝密的計算,發現其實不需要怎麼深入交流,只需要貼著就寢,貼一晚上就能達標,歡歡喜喜的告訴江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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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巡微妙的鬆了口氣。

重活一世,他確實不知道如何面對沈確,只將人宣進宮,勻一節被子給他,而後側躺著睡了。

可這夜睡得不怎麼踏實。

或許是故地重遊,瞧見了那棵枇杷樹,或許是連日來操心太過,又或許是神經衰弱,本也睡不好,江巡恍恍惚惚的,就夢見了小時候。

不受寵的宮人是沒有炭火的,當然也沒有棉絮,如果病了凍死了,一卷席子裹了丟出去就好,江巡記得有一年春,京城疫病,常與母親一起做針線的宮女得了肺癆,拖了兩天還未死,但公公們怕她感染,還是裹了席子。

江巡趴在梧桐樹上,看她被抬出宮,江巡不知道她被丟到什麼地方去了,但他記得那女官給他做過虎頭鞋,改過兩次鞋底,後來穿破了。

京城一如既往的喧鬧,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那時他盯著那捲席子,心想,要是能將皇宮一把火燒了就好了,要是能將京城也一把火燒了,就更好了。

後來他當了皇帝,他還是這樣想。

他不喜歡皇城,也不喜歡京城,不喜歡那名為父親的皇帝,也不喜歡這個國家。

他想,要是覆滅就好了。

沈確說他朽木,他認,他就是想當朽木,歪歪斜斜的,最好能直接拖垮這間大廈。

然後,就真的來了一場大火,也真的覆滅了。

那樣多的痛苦盤旋在京城上空,徘徊不去,江巡幼時經歷最深的苦難是那個被抬出宮的姐姐,可現在,他已經記不清看見了什麼了。

大概是血,火,和哭號。

夢境像是那一天的重現,鋪天蓋地的紅,江巡下意識地往被子裡卷,稍一動作,便將沈確驚醒了。

沈確點了燈,俯身去摸江巡的額頭,輕聲喚他:“陛下?”

額頭上有汗。

江巡未醒,沈確便去捏了捏他的手掌,同樣摸到一手冷汗,他拉過被子將人裹緊了些:“陛下?”

連著喚了好幾聲,江巡還是沒清醒,卻與沈確蹭到了一處,脊背剛好抵著沈確的胸膛,沈確伸手摸了一把,背上同樣是冷汗。

脊背單薄,肩胛骨微微凸起,沈確這才發現,皇帝的身體實在是過於虛弱了。

其實前世這個時候不至於此,那時江巡雖然瘦,還是健康的,但江巡現在這身體是66直接從現代拉過來的,現代社會的江巡正經歷高三,本來底子就差,還伴隨神經衰弱和貧血等諸多病症,能走能跳已經不錯。

沈確感受著手中的觸感,暗自心驚。

江巡像是覺著冷,背緊緊抵著他,卻不肯轉過來,沈確試探性地環住他,沒有反抗。

君王有輕微的發熱。

白日在酒樓臨窗而坐,吹了風,又在院子裡獨自轉了圈,以江巡的破身體,要不是系統加持,他早該進醫院了。

古代風寒不是小事,能要人性命,沈確蹙眉:“陛下,您可還清醒著嗎?”

他提高音量,江巡便迷迷糊糊睜開眼,卻暈得很,不知今夕何夕,他記起他是個學生,他在高三,便茫然看著沈確,疑惑道:“你……”

你還活著嗎?

……隔了那麼多年,你還活著嗎?

沈確眉頭蹙的更死,披衣欲起,想要吩咐王安叫太醫,可江巡卻伸出手,拽住了沈確的衣襟。

像是小動物尋找熱源那樣,他靠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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