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戶千燈 作品

第 14 章 014


剛剛的話,傅斯岸也態度明朗,全無遮藏。




或許,他是真的只對醫學感興趣。




舒白秋想著,又聽傅斯岸說。




“至於玉石,這是你的領域。”




舒白秋長睫輕動,抬眼看向對方。




男人也正平靜坦然地看著他。




舒白秋常常看起來安靜木然,實際上他卻比旁人更為敏銳。




少年一直在竭力感知,規避風險。




他努力想活下去。




所以現下,舒白秋也聽得出。




傅斯岸的話不是圖謀,不是誘騙。




而是有著對舒白秋而言,極為陌生的信任。




——“這是你的領域”。




至於為什麼能認出假貨的事,傅斯岸沒問,但舒白秋隱約已經聽懂了。




對方默認了這是他爺爺的藏品,他一定認識。




舒白秋很輕地點了點頭。




傅斯岸並沒有挪開視線,仍看著人。




舒白秋的面色薄白,唇畔的血色尚未恢復,一張臉蛋還是很像冰晶堆出的漂亮雪人。




但他的眼下臉頰卻有一道薄紅,不長,卻色豔,被雪色肌膚襯得尤為顯眼。




傅斯岸掃過兩眼就發現,那是自己領帶夾的長度。




少年剛剛被抱進懷裡,頰側不小心蹭到了那邊。




傅斯岸的領帶夾並不算尖銳,是最簡潔低調的一字夾。




但舒白秋的皮膚薄而皙嫩。




實在太容易被留下印痕。




傅斯岸又看過兩眼,道:“但診療也是我的領域。”




男人放輕了聲音,並無威迫,只低聲問。




“不要對醫生隱瞞太多,好嗎?”




舒白秋微怔。




這話說得坦然誠摯,沒有人——至少在舒白秋這漫長的三年裡,沒有人曾這樣對他講。




舒白秋漸漸意識到,為什麼自己在傅先生面前,沒有像對其他人那般佯作啞聲。




因為傅先生對他,只像對待一個普通人。




傅斯岸並沒有把他當成傻子看待。




“嗯。”舒白秋點頭,輕聲,“謝謝先生。”




他和傅斯岸的距離依舊很近,點頭的時候,臉頰還在動作間無意蹭到了男人的手指。




不過傅先生似乎並沒有因此而收回手。




他的指腹反而像是更前一寸,蹭按在了舒白秋的唇畔。




舒白秋回神,眨了眨眼,就覺唇間被很輕地擦過一下。




男人似是在評判,闡述的嗓音依舊淡然。




“還這麼涼。”




說完之後,傅斯岸才收回了手。




舒白秋想了想,認真解釋:“剛剛吹了風……等下應該就沒事了。”




傅斯岸原本在看他,聞言忽然抬起了一點視線。




墨沉的眼底,還有尚未藏下的笑意。




少年聽了他的話,真的在認真回答。




“嗯。”




傅斯岸低眸,將懷中人的蓬軟的兜帽稍稍理正。




他不吝誇獎與回應。




“那就好。”




***




從彩石軒回來的車程並不算短,不過為了預防疲憊與暈車,傅斯岸並未多問什麼,只讓舒白秋好好閉目養神。




直到回到月榕莊,回到溫暖熟悉的空間,傅斯岸才重新問起了彩石軒的事。




“彩石軒是怎麼低價從舒雨巷強購的藏品,你還記得嗎?”




“我記得不是很清楚,”舒白秋蹙了蹙眉,說,“當時年紀小,我只記得十歲的時候,爺爺看一件高古玉的時候走了眼,賠了很多錢,導致家裡的狀況開始不好。”




“那時候,彩石軒的人就找來了,壓價收購了一些藏品。”




舒白秋將當年的事大致講了一下,傅斯岸一聽,就直覺舒爺爺被騙的事不太對勁。




雖說“神仙難斷寸玉”,但以舒家的行事作風,理應不該是這種孤注一擲押上鉅額賭注的冒進風格。




舒老爺子八成是被設了套。




不過在舒白秋面前,顧及少年心情,傅斯岸暫時先沒有提起這個猜測。




“我十一歲的時候,爺爺染病去世,家裡的店也關了,在爺爺的葬禮上,潘連還當面對我們講……想收購舒雨巷。”




舒白秋說著,又蹙了蹙眉。




“但是後來他們具體收走了多少東西……我確實記不太清了。”




“好。”傅斯岸點頭。




外界的傳聞都說舒家接連出事後,舒白秋經受過巨大打擊,今天在彩石軒,潘連也曾對此事無意中提及。




或許,舒白秋的記憶的確受到過影響。




傅斯岸並沒有勉強,反而道。




“多謝你幫忙。”




他清楚。




願意和自己講這些,對舒白秋來說已經足夠多了。




“……?”




舒白秋聽了,卻略顯茫然,他幫了什麼忙?




“你幫我發現了思路。”




傅斯岸道。




“彩石軒絕對有問題。”




傅斯岸翻過舒雨巷的資料,也知道從舒老爺子打眼到去世,中間的兩年時間,舒雨巷已經行事低調,卻還一直在被同行打壓。




不過之前的信息收集重點都在舒白秋被收養之後,對前期尚沒有那麼詳細。這是後續可以深挖的部分。




前事暫且不提,傅斯岸講起了現在的彩石軒。




“看今天的情形,彩石軒應該是和傅記有私下合作,不然不可能送這麼多賀禮。”




傅斯岸之前就知道傅山鷹夫婦要去挑選賀禮的事。上午,醫院傳來了消息,傅老爺子的情況不太好。傅斯岸清楚這種程度會下病危通知書,已經猜到了傅山鷹的行程肯定會被耽擱。




所以傅斯岸才利用許飛提前攔住了許雲衣,換成了自己上門。




傅斯岸的本意是帶舒白秋公開露面,於婚前宣告伴侶,順便也看看彩石軒的目的。




結果,他不僅發現彩石軒的目的不純,還察覺出,潘連對舒白秋的態度也不太對勁。




“他們或許不僅要私下合作,還有意要利用舒雨巷來做文章。”




傅斯岸道。




“而且,可能不只是打著舒雨巷的旗號來賣玉石這麼簡單。”




讓各有企圖的兩方能這麼輕易地達成合作,八成會有更明確的鉅額利益。




“彩石軒備了三樣賀禮,原本要傅家挑選一個,這應該是某種暗語,預示一種私下約定好的選擇。”




只不過因為傅山鷹夫婦沒來,反而是傅斯岸上門,彩石軒才換了方式,將三個全給了他。




“原本送一個,就只是結婚賀禮。現在彩石軒送了複數,按既往的規矩,傅山鷹應該會立刻回禮。”




傅斯岸解釋得很明晰。




“這種回禮,也能表達一種選擇。”




舒白秋聽得有些意外。




傅先生似乎很瞭解生意,對這種行業內從不會擺到明面上來講的隱秘規則都一眼看透。




而且他講這麼細,也沒有瞞著舒白秋。




似是察覺了舒白秋的目光,傅斯岸看了看他,說。




“我做醫療行業,包括醫藥研發和器械核心材料。”




男人抬手碰了下眼鏡,並指捏了一下自己高挺的鼻樑。




“那些行業裡的人精,可比這煩多了。”




舒白秋眨了眨眼。




他聽出這不是威迫或炫耀,反而透過隻言片語,看出了一點傅先生真實的煩神與枯燥。




傅斯岸重回正題:“彩石軒送假貨,可能是不想割肉送正品,覺得為了生意,傅記哪怕發現也不會撕破臉。”




“也可能是他們對自己造假特別有信心,覺得不可能會被發現。”




他問舒白秋:“你覺得那件南紅,其他人能看出是贗品麼?”




舒白秋斟酌了一下,說:“我是看雕工發現的。”




雖然贗品的模仿極為相似,但真和假就是會有區分。




“這種人工作品,就算是3d打印,仿造得一模一樣……也會有刻痕的區別。”




不過這點的前提,是基於舒白秋對雕刻與原作的瞭解。




“如果其他人,只看料子的話……這件南紅的外表的確沒什麼破綻,手感也很近似真品。”




已經能造假到這種程度了麼?




傅斯岸微忖。




這是個大問題,不過,也正是個突破點。




不論如何,彩石軒製假售假,都已是板上釘釘。




敢在賀禮時往外送,就代表著他們的這套把戲平日裡早已玩熟了。




舒白秋最後道:“如果真要判斷,可能需要送去機構做材質鑑定,才能確認。”




他說完,就見傅斯岸像是忽然被提醒了什麼。




男人伸手,從賀禮的提袋中翻出了彩石軒最後贈送的那三張證書。




傅斯岸掃視了一遍,而在此時,他的手機也響了起來。




他拿出手機,並未遮蓋,屏幕上清晰顯現出了來電的名字。




傅山鷹。




“我去處理一下。”傅斯岸起身,“你先去休息吧。”




舒白秋點頭,外出大半天,少年的眉眼間的確有疲倦。




等他回臥室,傅斯岸才去了書房。




傅山鷹的電話響了太久,已經中斷一回,但又打了過來。




傅斯岸接起來,就聽傅山鷹直接問起了賀禮的事。




看樣子,傅老爺子已經沒什麼大礙。




傅山鷹讓傅斯岸把賀禮帶回去,被傅斯岸直接拒絕了,說沒空。




“我待會兒約個同城,閃送過去。”




“不行!”傅山鷹不同意,“那麼貴重的東西,怎麼能讓別人送?”




傅斯岸沒給過月榕莊的詳細地址,出於面子,傅山鷹也不想巴巴去兒子那裡拿。




他出了個折中的主意:“你要是真沒空,就讓蘇越去取。”




傅斯岸同意了:“可以。”




傅山鷹那邊還有事,匆匆掛了電話。不過聽得出,比起之前的惱羞氣急,今天的通話,傅山鷹已經算是滿意。




顯然,他覺得,蘇越已經得到了傅斯岸的認可。




畢竟蘇越也曾是蘇青的人。




傅斯岸的生母蘇青在病重之前,一直是傅記的副總經理兼財務主管。




而在蘇青去世之後,繼任這些職務的人,就成了許雲衣。




許雲衣之前曾是傅山鷹的秘書,在和傅山鷹結婚、掌握財務大權之後,她就把蘇青留下的人手全部踢出了傅記。




蘇越原本也該離職,但傅記內部對許雲衣的做法抱怨聲實在太大,蘇越最後就被當做現任管理大度的證明,留了下來。




不過,他還是從傅記的總店被髮配到了分店。




之後,蘇越還一路做到過分店店長。




也正是傅斯岸之前約他見面的那家北芒分店。




蘇越做事的確還算是穩妥,他帶著




保鏢到約定地點來取走賀禮後不久,就向傅斯岸發了安穩送達的確認信息。




而且,半個多小時後,蘇越還去而復返,專程來找了尚未離開的傅斯岸。




“傅少,傅董剛剛給彩石軒選了回禮,已經派保鏢送過去了。”




蘇越說著,還拿出了那件回禮的詳細信息。




那是一隻翡石耳瓶,雖然種水不算上佳,卻是前朝的宮廷物件,不僅是翡石,更是古董,還保有了完整的宮廷落款。




論起當下的市價,這一件更抵得上彩石軒兩件賀禮的價格。




蘇越介紹得很詳細,他說完就發現,傅少並沒有意外的神情。




蘇越正有揣度,就聽傅斯岸說。




“有勞蘇助告知。”




男人屈指點了下桌面,向桌邊的金屬罐略一示意。




“正好有些閒茶,不嫌棄的話,蘇助拿著吧。”




他們約的這處見面地點是一座茶莊,會以茶為禮也正常。




蘇越並未過分推辭,道謝收下茶罐後就先告辭了。




傅少拿東西給他,應該也算是暗示了接納他的態度吧?




蘇越想著,走出包廂後,他打開茶罐看了一眼,卻倏然頓住。




茶罐沒有封口,裡面裝的卻是一個未拆封的茶包禮盒。




最關鍵的是。




這盒茶,居然是蒙頂黃芽。




蘇越的孩子正值小升初,下學期就要擇校,因為理想學校的名額太搶手,蘇越不得不提前打探關係。




而他準備拜訪的人,正巧喜好茶葉。




對方還是蜀城人,最愛的正是蒙頂黃芽。




蘇越探聽到這些消息就花了不少功夫,而且蒙頂黃芽又不像那些大熱的名茶,只要花錢就能輕易地迅速買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