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人蛻(12)

 她滄桑疲憊的樣子,完全看不出原本是一個朝氣蓬勃的大學生。血液依舊不住從她的傷口滲出滴落,她繼續道:“我不認可他的話,也為自己之前的行為感到後悔。我竟然喜歡上那樣一個人!我的心裡十分糾結。我不敢對任何人說,有一次我感冒發燒了,我實在難受,就去醫務室裡求助醫生,對方看出了我身體有些不對勁,向我詢問了情況。”

 “當時這件事壓在我心裡,實在是太痛苦了,所以我就和那個醫生說了自己的情況,那個醫生安慰我說這件事應該由我自己決定,而不應該聽其他人的。她讓我想清楚,如果我已經不喜歡那個人,也不想和他繼續的話,留下孩子會很麻煩。”

 “我思考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要把孩子打掉,我不想因為這樣一個人而毀掉我的一生。然而就在我準備去醫院的時候,他說他的家裡人幫忙聯繫了鄉下的醫院,可以通過 B超來確認胎兒性別,我拒絕了他。他似乎看出我的情緒不對,質問我是不是要去打胎,還威脅我,如果敢打掉他的孩子,他就要把這個事情公開,鬧得人盡皆知。”

 女孩說到這的時候,渾身顫抖,她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身體,似乎很冷。

 北笙凝握住了她的手:“所以你就去許願池許願了,對嗎?”

 事情發展到這裡,就算這個女學生當時去打胎,只要那個男的不依不饒,她還是會受到影響,名聲盡毀,而且說不定還會受到家裡人的指責。

 如果她妥協,早早結婚生子,餘生可能會因此而陷入痛苦絕望。

 如果她拒絕,事情被傳開,甚至弄到網上,後果一樣好不到哪去。

 有的時候,人生就是這樣。雖然你可能只想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地生活,但只需一個人渣出現,就能毀掉這一切。

 女孩在這樣的情況下,妥善解決事情,保護自己的手段有限,也許當時的她也是預見到了這種可能性,無路可退,所以才選擇了這條路。

 北笙凝想,也許這就是筆記本里,沒有記錄女孩當初發生什麼事的原因,因為她許下了願望,這件事沒有被公開出來,大家都不知道。她的名聲保住了,只留下一條神秘失蹤的詭異傳說。

 對於女孩的做法,北笙凝並沒有任何指責的意思。她只是覺得有些無奈。

 只因為遇見了一個人渣,所以人生就要被毀掉,這太不值得了。而更令她無奈的是,這樣的事情對很多人來說,都沒有什麼好的解決方法。

 “你沒有做錯。”北笙凝緩緩開口,她並沒有否定女孩,“雖然人們都說,人應該活出自我,少去在意別人的看法,但環境就在那裡,說不在意其實是非常困難的。”

 頓了頓,她又說:“但人也確實應該學著讓內心變得強大,畢竟一件事是大是小,只和當事人有關。如果你覺得這只是一件人生中的小事,那麼它就是小事。”

 女孩沒有說話,北笙凝也沒再開口。她想到了自己。

 或許在別人的描述裡,她也不算是一個好人吧。因為在家裡得不到關愛,所以她就自己獨立出來。畢業後她從來沒有給家裡寄過一分錢,斷掉了和家裡人所有的聯繫方式。在普世的世界觀裡,她一定是一個自私自利,非常不孝順的女孩。可她從來都不在乎這些。

 當然也不是說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只是因為從來沒有被愛過,所以已經不再對他們抱有期待罷了。

 接受自己不被親近的人愛著,是件痛苦的事。她自己也花了很多年才做到不在乎別人的看法,讓內心強大。

 一個還在上大學的女生,暫時做不到太正常了。

 “他是不是還在學校裡?”北笙凝忽然問道。

 她知道,這件事只靠嘴上說說並不會有太大改變。話語輕飄飄的勸慰,對深陷痛苦的人來說,用處不大。

 所以,如果話療不管用的話,不如做點實際的。剛才那些影子話語裡滿是汙穢,說明她的事被人傳開了,只是不在這個校園空間而已。如果讓女孩痛苦的根源還在,那“清掃”了他們就好了。

 “你不能去那個地方!”

 “這麼說就是在了。”北笙凝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信息。

 “你想做什麼?”女孩有些不安地看著北笙凝。

 北笙凝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我是值日生,要去做值日而已。”

 說完,北笙凝走向女孩,摸了摸她的頭:“我知道你在責怪自己。但人都會犯錯,別總看網上那些雞湯。有些人就是表面上通透豁達,實際上,知道和做到是兩碼事。錯了就錯了嘛,人是可以犯錯的。所以,如果我幫你做個大掃除,你可以原諒自己嗎?”

 聽著這句話,女孩臉上一滴滴液體突然流了下來,但這次流下的不是血,而是眼淚。

 其實在內心深處,她一直都在責怪自己。責怪自己眼光太差,錯信渣男,責怪自己為什麼要懷上孩子,責怪自己的人生,為什麼會遇到這樣的事。

 她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家人,也不知道要怎麼妥善解決,當時她很害怕對方的威脅,衝動之下,去了那個噴泉許願池,許下了願望。

 她希望這些威脅她的東西通通消失。可結果,他們一同被打入了深淵。她的事確實沒有被傳開。她成功保住了自己的名聲,卻失去了一切。

 被淚水浸溼的視角中出現一隻手,她微微抬起頭,看到北笙凝正微笑看著她,向她伸出了手:“跟我走吧,我們離開這個地方。”

 莫名的,女孩心裡湧起一股暖意。她停止了哭泣,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蛛絲崩斷,四周不斷震顫,地上的嬰兒從熟睡中醒來,也注意到了周圍的一切。

 他彷彿被碾壓過的嗓子擠出哭嚎的尖叫:“媽媽,你不要我了嗎?”

 看到女人有些猶豫的神情,北笙凝想開口說些什麼,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站在這個女學生的角度,她為了自己的人生,有權打掉孩子。但站在鬼嬰的角度來說,他其實也很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