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龍者誰 作品

番外 杞人何故發笑(上)

若是說穆繇並不畏懼死亡,他只是害怕自己的死毫無榮耀;那麼李不辭同樣也不害怕死亡,他只是不想辜負那個人。

與尚未接任定北侯的齊雨第一次見面時,李不辭只有八歲,還是七歲?

年幼時的記憶只剩下無數碎片,混混沌沌地混雜在一起,早已不再真切。這些脆弱的過往就如同一截截在香爐之中尚保留著些許形狀的香灰,只待風一吹,它們就會盡數化為沒有任何意義的齏粉。

但他依然記得那一天。

那一天,自己為了給已經餓的肋骨都根根分明的娘找口吃的,卻誤打誤撞間擠了縣裡最出名的酒家迎仙樓。

他覺得似乎後面有什麼人推了他一把,可是他扭過頭,什麼都沒看到。

不知為何,原本人聲鼎沸的迎仙樓裡今日幾乎沒什麼人。

見四下無人注意,他連忙貓著腰跑到後廚。伸出自己髒而黑瘦的手,探向檯面上,偷走幾個白白胖胖的饅頭。

他本想將所有的饅頭都塞給娘,但當他跌跌撞撞地趕到四處漏風的家裡,他的娘已經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他愣住了,一時不察,手中雪白的饅頭散落一地。

李不辭在他孃的懷中縮了整整一夜,但他小小身軀上傳過去的體溫,卻仍然無法讓那具早已僵硬的身體回溫。

於是,他還是爬了起來。

他呆呆地蹲下身,從滿是灰塵的地上隨手撿起一個饅頭,然後往嘴裡塞去。

迎仙樓頗具盛名的饅頭其實不比其他地方的饅頭好吃多少,嚼起來頗為費勁。

可還沒等他將嘴裡毫無滋味的饅頭嚥下去,家裡那扇早就破舊的木板門突然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一聲,被人踹到在地。

然後,一群衙役闖了進來,態度強硬地把他架了起來,拖向縣衙。

他在牢裡被關了兩三天,被餓的飢腸轆轆,意識模糊。中途又被拖出去打了兩次板子,所以到了後面,他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別人讓他幹什麼,他就本能地照做。

直至某天晚上,牢中來人了。

就著昏黃的燭光,李不辭看到對方只是個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少年,且髮色和瞳色較之常人稍淺,猶如通透的琉璃一般。

他記不太清對方那晚朝他說了什麼,似乎是一些毫無意義的大話,他一句都沒聽懂。

但是對方遞給他了一口吃的,那是一個尚還熱騰騰的燒餅。

燒餅上撒著芝麻,裡面塗著酥油,夾著肉。

他被噎得眼淚都出來了,卻還是大口大口地嚥著。

他從來沒有吃過那麼好吃的燒餅。

次日,李不辭被衙役押解到堂前,卻見昨日所見之人此時一身灰藍長袍,腳蹬皂靴,正雙手抱胸地站在一旁。

他的身旁站著比他稍長几歲的一男一女。

幾人看上去都與在場其餘人有著顯著的不同。

少年一臉嚴肅,一身淺色短打,似乎是個練家子,看上去頗為精幹。

而那少女容顏美麗卻表情矜傲。她帶著華麗至極的頭面,就連衣衫上都縫了不少閃閃發光的金線。

“就是那個小孩子嗎?我覺得他需要洗個澡。”

“這麼說不禮貌,不過他看上去的確都被嚇傻了。”

此刻,三個人正聚在一起,一邊打量李不辭,一邊肆無忌憚地交頭接耳。

他們聚眾的嘀嘀咕咕,成為了公堂上一道最莫名其妙的風景線。

但在場堂上這麼多人,竟無一個敢對這幾個年輕人囂張過分的行為有哪怕一句質疑。

見李不辭和迎仙樓的屠老闆這兩個今日的正主到齊了,少年們不再說話,卻也不曾從公堂上的位置走開。

那正大光明的牌匾之下,面帶威儀的縣令重重地一敲驚堂木。

對於他的審判開始了,而其結局早已被安排妥當。

“偷竊當施以斷手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