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往矣 作品

第六章 孤月相識能幾度

    天地悠悠,煢煢孑立。

    於是那天,她聽著屋外更鼓響起,便從抽屜中拿出自己早已準備好的白綾,朝屋樑搭了上去。

    長長的白綾,垂在她的兩側,似漂泊無依的白鳥。

    她踩上矮凳,隔著跳動的燭火,看到窗戶上的窗欞紙似乎破了一塊,漏出屋外黑黢黢的院牆,和落了雪的紅梅。

    風過,落紅無數。

    那時她心灰意冷,心中恩愛情仇,皆已了空。紅塵四合,煙雲繁華,皆已斬斷。

    窮途末路,一朝春盡,便要花落人亡。

    她綁了個結,把脖頸湊了上去,深深地吸了口氣。抬起腳跟,正欲踢倒足下的凳子時,門口一聲巨響——

    一個人突然撞開了她的屋門,跌落進來。

    那時他掙扎著起身,腰上的血漬深深淺淺,他唇色發白,面色青灰,已是失血過多,即將力竭。

    他靠著牆,怔怔地望著屋中的她。一時不能明白,這樣的夜闌人靜時,一個年華正茂的少女,緣何踩在一張凳子上,手中還舉著一條白綾。

    預料之中的死亡並沒有來臨,她籌謀的自縊被人無故打斷。

    那時她還不知道,這個人毫無徵兆撞進她屋子裡的人,也便從此,浩浩蕩蕩地闖入了她的人生。

    她惱怒,當即跳下凳子,意欲趕他走。

    人還未近身,便聽得院子的高牆外,官兵舉著火把來尋人。那時他一時驚惶,一把把她拽過來按在牆上,捂住她的嘴。

    他在她耳邊低聲威脅:“你若喊人,我便殺了你。”

    夜涼如水,她在他身下似一株還未綻放便已枯萎的芍藥,了無生氣。她的眸光落到他臉上,眼如死水。

    他頓時皺起了眉頭。

    該死,她本就想求死,威脅她又有何用。

    那時屋外人頭攢動,劇烈的搗門聲轟然作響。

    他慌亂如麻,似離水之魚,在案板上垂死掙扎。環顧房屋四周,似在思索絕境求生。

    突然,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輕拍了兩下。他回頭,便見她望著自己,目光寧靜柔和。

    她輕輕搖頭,又扯扯他的衣袖。

    他便鬼使神差地鬆開了手。

    那時少女站了起來,旁若無人地解衣寬帶,脫去外衣和鞋履。把她帶著松香氣息的外衫蓋在他頭上。

    待她歸來,屋外人潮已去。他如泅渡的水鳥,大口大口地喘息。

    那時白綾還掛在樑上,她的身影便在白綾之後影影綽綽。

    “你怎麼還不走?”

    “你到底為何求死?”

    一個垂死掙扎的想活的人,和一個健全完整的求死的人。如斯諷刺。

    “我需要草藥,剪刀,針線,蠟燭,還有……這個,也給我用吧。”

    他一把扯下懸落的白綾,不顧她目光中的惱怒,便脫去衣服,為自己處理傷口。

    才縫了一半,他人便已暈厥,浸泡在血水中的線,順著他的十指滾落下來。

    “你要死了。”

    她站在他面前,冷漠開口。

    他睜開眼,見她清瘦的身影似風中蒲葦,她低頭,便如風過,蒲葦低迴。

    半晌,他低緩的聲音響起。

    “......我......不能死……我還有未盡之事,未見之人……”

    她轉身欲走,兩步後便又駐足,轉身回來。

    她嘆了口氣,蹲下身子,接過他手邊掉落的針與線。

    “你這樣亂縫,最多隻能活過今夜。”

    她給他拆了線,重新縫合。敷了草藥,又以白綾包紮。

    待他緩過來後,她又說:“你可以走了。”

    他問:“我走以後,你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