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夢話 作品

民國之大導演(63)

    秋意漸濃, 路上的桂花香像打破的胭脂鋪子,幾乎燻得人睜不開眼,一隻癩皮老狗有氣無力窩在樹下,枯黃秋葉簌簌落在它身上, 秋天把它埋了起來。香山的紅葉或許是浸透了鮮血, 越發紅的驚心動魄。

    風吹過北平的大街小巷, 晚上聽去,宛如無數孤魂野鬼的哀嚎聲。

    北平的老人都說,這是死去的東北冤魂跑到皇城來申冤訴苦了。

    可是這年頭,誰又能給他們做主呢?

    東北死了多少人?

    沒人知道。

    但是有件事大家都是知道的。

    “三百日本人就佔了瀋陽。駐紮的三十萬東北軍呢?呵,他們早跑了!”

    “死的都是百姓,咱們的軍隊可是還活的好好的,少帥帶著他們吃香的喝辣的抽菸玩女人呢!”

    “東北?那是日本人的東北,和中國沒關係了!”

    今年秋天,北平的街頭格外“熱鬧”。當然,不僅是北平的街頭,從浸透了資本主義繁華的港城, 到苦寒的西北之城, 哭聲不絕於耳。

    這華夏神州大地, 大江南北再次響起四萬萬同胞憤懣不平的哀嚎聲。

    甲午中日戰爭後,四萬萬人就哭了一回。

    清朝詩人丘逢甲哭道:“四萬萬人同一哭,去年今日割臺灣。”

    譚公也哭了一回,他質問:“四萬萬人齊下淚,天涯何處是神州?”

    如今, 這樣的哭聲的再次響起。

    數十萬來自東三省的流亡百姓倉皇逃竄,報紙上也是各界人士連篇累牘言詞激烈的抗戰決心,民間反日浪潮空前高漲。

    (請審核認真看看, 接下來的內容是文中群眾反對九一八日軍侵華的口號,沒有什麼敏感見不得人的地方,也沒有歷史虛無主義,不要鎖我了)

    一茬又一茬的愛國進步社會各界人士開過北平的長街,他們的呼嚎聲就連宮牆深處都隱約可聞: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對日宣...戰,奪回東北!”

    “嚴懲賣國賊!!”

    “抵.制日.貨!聯合抗日!”

    “我華夏千年不倒,豈容彈丸小島放肆!”

    白松芳坐在酒店二樓舉著酒杯,就著樓下群情激奮的呼嚎聲飲盡杯中的苦酒。

    同他同桌的傅瀚晟卻皺著眉頭,舉著酒杯,遲遲未飲。

    “傅先生,飲盡杯中酒吧。”白松芳醉眼朦朧,斜眼痴笑著咿咿呀呀唱了起來:“人生在世如春夢……且自開懷飲幾盅……”

    傅瀚晟凝視著笑出了滿臉淚,表情頗有些瘋癲的白松芳,有些擔憂,但是更多的是疑惑。

    “我有一事不解……不知道白公可否為在下解惑。”

    傅瀚晟是十足的高鼻深目外國人長相,漢語卻地道流利彷彿中國正統文人,如此反差讓白松芳忍不住又痴笑了幾聲。

    這有什麼好笑的?

    這當然沒什麼好笑的。

    可是現在白松芳卻只想笑,大笑。

    因為實在是太好笑了,不是嗎?

    昔日的老師教會了學生時,可曾想過今天學生會把老師斬於馬下呢?

    他當年起義反清,就是以為只要推翻了清政府,結束了封建帝制,華夏就能成為富強民主的新國家,以後列強就不敢欺負華夏了。

    當時的他不知道,他們推翻清廷建立的中華.民國,是一個比清廷還要爛的國家。

    起碼當初皇權集中高壓統治下,不會像今日這般軍閥林立各自為政爭相賣國。

    白松芳笑了幾聲,胸中的荒謬感卻沒有驅散一絲,他笑著怪沒意思的,索性就不笑了。放下酒杯,抬眼看傅瀚晟,問:“你想問什麼?”

    都到這種時候了,傅瀚晟也懶得再用中國人慣用的說話方式兜圈子了,直言不違問道:“三十萬東北軍為何那麼疲軟?在我看來,日本雖強,但是東北尚有抵抗之力。”

    白松芳又想笑了。

    是啊,在不明真相的人們眼中,東北軍當然打得過日本人的。怎麼會打不過呢?畢竟他們有三十萬大軍啊,而進攻的日軍只有幾千人!

    所以百姓們才這麼憤怒。

    如果真是技不如人,他們只會悲憤,而不會像現在這般憤怒。

    就連白松芳,在知曉日本很快吞併了日本四省,而東北軍只能倉皇后退幾乎沒組織起什麼像樣反抗時,他也是眼前一黑,險些噴血。

    所以不怪傅瀚晟有這種疑問。

    白松芳現在也沒有了“家醜不外揚”的想法了,他胸口有團惡氣徘徊不去,再不發出來他就要憋死了!

    “若真有三十萬軍隊,那就好了......”

    白松芳放下酒杯,臉上是刺骨的譏誚:“少帥放在東北的,也就十萬人,其餘十八萬人都放在關內,用來提防河北河南的“土皇帝”起事叛變,留在東北的十萬人,只有六萬正規軍,其餘四萬都是雜牌軍,彼此也不是鐵板一塊,分為不同的派系,平時都斗的你死我活的,這次日軍侵略,不僅少帥愛惜兵力不想打不敢打,一些大帥的老部下更是不顧大帥屍骨未寒,早早投敵,和日軍裡應外合,甚至直接主動開門獻城以換取富貴榮華......”

    白松芳放下酒杯,醉眼朦朧的看著難掩驚訝的傅瀚晟,呵呵一笑,笑出了眼淚,“......我們中國人厲害吧?都到這種時候了還在內鬥,一個彈丸小國我們都畏之如虎,”他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咬牙切齒的怨恨,老先生摔了酒杯,從嗓子裡逼出來窮途末路的野獸般的低吼,“這就是天...朝上國,這就是五千年的禮儀之邦!”

    傅瀚晟沉默著看著這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心灰意冷的絕望模樣,也憑空生出一股茫然來。

    他隱姓埋名,背井離鄉從母親的國家來到這裡,不僅僅是因為父系血統的召喚,更多的是因為自己的理想。

    他夢想著全人類的解放。

    中國,作為亞洲最大的國家,全國人口占有全世界人口五分之一,他的解放對於全球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開展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

    拿破崙曾經說過,中國是一頭沉睡的獅子,千萬不要叫醒他。

    他也一直以為中國的衰弱只是暫時的,畢竟在這個土地有太多勇敢的人。

    可是,就在此時此刻,樓下是you行人群徒勞的痛苦吶喊,樓上是老先生心灰意冷的自嘲,他情不自禁對自己的一直以來的信念產生了一點懷疑。

    中國……真的還能站起來嗎?

    他的革命理想真的能在這片土地上開花結果嗎?

    他茫然的目光穿過擁擠的長街,於一片排山倒海的呼嘯聲中,腦海裡無端出現了一張年輕沉穩的面孔。

    前不久,他就是在這個叛出階級的年輕人身上看到了可貴的希望。

    謝聽瀾,你如今在做什麼?你.....應該不會坐以待斃吧?

    莫名的,傅瀚晟就是覺得,謝聽瀾一定會做些什麼。

    而被他寄予厚望的謝聽瀾,卻突然音信全無了。就連他之前放出風聲說正在籌備階段的電影,也突然沒有了後續。謝家對此也詭異的保持了沉默。

    傅瀚晟敏銳的從中嗅到了異常的氣息,謝聽瀾大概出事了。

    然而他卻無法探究了。因為他因為組織上的安排,去蘇聯處理了一些事。

    等到他再次見到謝聽瀾是在半年後。

    彼時,他作為gong.國際的特派員,前往井岡山去考察當地蘇...區發展概況,他就是在那裡見到謝聽瀾的。

    他那時候剛從dang支....部出來,清涼的晚風吹走了心中的疲憊,長出了一口氣,然後就遠遠看到村子前的曬麥場上人山人海,大姑娘小媳婦老爺子大兄弟齊聚一堂,就連人嫌狗厭的流鼻涕小孩兒此時也安靜坐在爹爹肩膀上,目不轉睛盯著前方的白幕。

    一個農民急匆匆小跑著和他們擦肩而過,被陪著傅瀚晟的警衛員好奇的喊住了,“老鄉,今天放的啥電影?”

    “是東北抗日奇俠傳!”老鄉頭也不回道,狗攆似的撒丫子跑。

    發現傅瀚晟的好奇,不等他問,警衛員就主動解釋道:“謝先生他們每天都會在各村放電影,現在放的是謝先生的新作,電影講的是東北抗聯展開敵後遊擊不屈不撓抗擊日寇的事蹟,很受老鄉們歡迎,這個電影都放了大半個月了還沒看夠。”他羞澀的笑了笑,“不瞞你說,我這個電影都看了十幾遍了,還沒看夠,謝先生拍的電影真是太讓人熱血沸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