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兮娘 作品

第一百零六章




    尤其提到趙家人。



    “一個趙白魚便叫他們分崩離析,人心不齊,承玠也沒了昔日雄心,少了分宰相城府。宰相門生無數,若要重用這些青年才俊,則難免成朋黨。他日你為儲君,且尋個理由罷了他。”



    提及如何處置陪同二十多年的臣子,元狩帝沒有半點手下留情的意思。



    霍驚堂不回應,下了顆黑子堵死元狩帝的白子,令他收回發散的注意力,專注於棋盤上,便也沒發現霍驚堂從頭到尾都是冷靜自持、不感興趣的模樣。



    ***



    去西郊前一天,元狩帝在鄭貴妃宮裡度過。



    一大清早,鄭貴妃接過象牙箸替元狩帝佈菜,便聽元狩帝提起西郊之行,聽到他說“你也去”的時候,手一顫,象牙箸直接落地,嚇得她立刻下跪。



    “陛下恕罪。”



    殿內一片死寂,太監宮女大氣不敢出,誰都不明白鄭貴妃這些時日為何總表現得一驚一乍,以前佈菜時也摔碎過碗,討個饒、撒個嬌便也過了,怎的這次怕得瑟瑟發抖?



    “起來。”元狩帝放下筷子,胃口都沒了。“你陪著太后唸經誦佛就行。”



    鄭貴妃幾乎匐在地面,儘量剋制顫抖的嗓音祈求道:“陛下,臣妾還得主持後宮中饋……不如讓宮裡其他妹妹去,淑妃信佛多年,更能讓太后舒心……陛下,臣妾愚鈍,去了佛門之地也只會擾人清淨。”



    元狩帝起身,撇開鄭貴妃走出去:“你不願去,便讓人架著你去也行。”



    “陛下!”



    鄭貴妃喊出聲來,但元狩帝頭也不回。



    “看好貴妃,明日一早請她上車。今日之後,不準隨意進出西宮。”



    貴妃只能掩面而泣,隨即苦笑出聲,聲聲泣血般滿含怨氣。



    “陛下!!我和皇后同年出閣,嫁入東宮,陪您將近十年,為您生兒育女、主持後宮,難道都不算是您的妻子?難道一點情分都沒有嗎?”



    元狩帝徑直出宮門,冰冷絕情:“當年是誰引著靖王發現朕和茹娘兩情相悅,是誰慫恿靖王去和陛下求婚,又是誰將朕和茹孃的關係透露給皇后,一而再再而暗示皇后,朕欲李子鵷為儲君,慫恿她一再針對暗害子鵷?”



    出了宮門,元狩帝甩袖道:“看好貴妃,莫讓她尋短見。”



    鄭貴妃頹然倒地,喃喃自語:“原來您都知道。”



    鄭國公府和崔國公府都是開國功臣,同為武將,兩家比鄰而居,也曾是世交,鄭貴妃和崔清茹更是手帕交,一個崇文、一個尚武,可她們都愛上彼時還是儲君的元狩帝。



    她愛元狩帝,想當太子妃,也想當皇后!



    於是求了大哥慫恿靖王求先帝賜婚,拆散陛下和崔清茹,如願以償嫁進東宮,雖然是側妃,可元狩帝偏疼偏寵她,一登基就封她為貴妃,等她生下兩個皇子便立即封為皇貴妃。



    哪怕後來偶然得知先帝本欲立她為太子妃,是陛下說了句‘清貴世家女德容女工堪為婦人表率’,仍將那點委屈吞嚥入腹,捨不得怨怪半句。



    她也想努力去包容霍驚堂,可陛下偏心至極的模樣總讓她想到晚年的先帝。



    早些年因著記恨先帝,陛下還有所收斂,到後面是越來越不掩飾,父子倆簡直如出一轍,她怎麼能不心驚?怎麼能不出手?



    世人皆知皇貴妃寵冠六宮,霍驚堂身中蠱毒,陛下選了她的小六,她如何能相信其間全是做戲而無半點情分?



    卻原來,當真全是虛與委蛇!



    鄭貴妃又哭又笑:“那我這十年的苦心孤詣算什麼?我的兩個皇兒又做錯什麼去當你那儲君的墊腳石?”



    什麼西郊之行!什麼祭天!什麼陪著太后唸佛誦經!



    不過是抓著鄭家人、扣住她,逼她的小六不得不謀反!



    冷笑兩聲,鄭貴妃擦乾眼淚,起身頗為冷靜地說:“都撤了。本宮想休息,沒事別來打擾。”



    便有元狩帝留下的太監領命,令人撤下飯菜,畢恭畢敬地跟在她身後。



    鄭貴妃隨手抓起花瓶便砸下來,怒目質問:“是不是本宮洗澡穿衣你也得跟著?本宮是你一個閹奴能監視的嗎?!”



    太監不卑不亢:“娘娘,陛下吩咐奴婢們注意著您的安全,奴婢奉命行事,還望娘娘不要為難。”



    鄭貴妃:“好個狗奴才。你且放心,本宮必然長命百歲,你想跟便跟,跟到底,瞧瞧本宮怎麼風光、怎麼頤養天年!”



    太監把頭埋得更低,沒敢回話。



    鄭貴妃冷哼一聲便進了內室,隔著一道珠翠垂簾,太監宮女沒敢再進一步,但都緊緊盯著以防她有任何尋短見的舉動。



    好在從貴妃上床到入睡都沒有動靜,安安靜靜地入睡,省了他們費心的功夫。



    如此想著,太監宮女們便也放鬆下來,直到四個時辰過去,貴妃仍一動不動才意識到不對,連忙掀開珠翠垂簾,瞧見貴妃嘴角一縷凝固的黑血才放聲尖叫:“快叫太醫——”



    ***



    福寧宮。



    “貴妃歿了?”元狩帝抓起外衣披上便急忙朝外走去,“怎麼回事?”



    那太監回應:“太醫檢查過後說是……是服毒自盡,發現時已經斷氣多時,救不回來。”



    元狩帝黑著臉到貴妃寢宮,朝辦事不利的太監胸口便是一腳狠踹過去:“不是叫你好好看著,怎麼把人看死了!”



    太監被踹出血,連連磕頭求饒。



    元狩帝餘怒未消,瞪著內室的門好半晌,最終沒踏進去,轉身就走:“記住,貴妃沒事,明兒一早陪同太后去了西郊祭天。”



    身後霎時跪了一地的太監宮女,而走出老遠一段距離的元狩帝才殘酷地下了滅口的命令。



    ***



    西郊祭天,朝中無君,由霍驚堂代行監國權。



    此令一出,百官譁然,雖心知肚明,真到來的時刻還是深表震驚。



    朝堂上沒人不識趣地勸說元狩帝,私底下如何,另當別論。



    ***



    朝會散去,百官行走於宮道上,時不時回頭看兩眼晉王,不知什麼時候和五皇子混到一塊兒,倒是頗為親近。



    說來晉王也很出色,也曾是壯志凌雲神采飛揚的少年將軍,入了朝堂,接手的幾樣差事辦得漂亮,可惜敵不過陛下偏心,更可惜生不逢時,既生了他又何必再來一個霍驚堂?



    既然霍驚堂更出色,又能順應陛下心意,時逢盛世,皇權把控至巔峰,滿朝文武何必與元狩帝作對?



    原先支持晉王的一些朝臣找著機會都跑了,也就遠在西北的蔡仲升對朝堂形勢一知半解,妄想攀個從龍之功,結果把前途全都摺進去了。



    不僅蔡仲升,那戰功赫赫的鄭元靈至今還在大理寺裡,晉王和鄭國公府合力沒能把人撈出來。



    如此這般,誰還敢跳晉王這條船?



    當下便覺得五皇子拎不清,這時候還跟晉王走得那麼近。



    百官搖頭,心思百異。



    便在此時,一個小黃門出現攔住五皇子和晉王兩人:“臨安郡王請兩位殿下到垂拱殿一敘。”



    五皇子:“叫我們去做什麼?”



    小黃門:“郡王只讓奴婢請兩位殿下過去,沒有旁餘的吩咐。”



    五皇子冷哼:“才剛拿到監國權,倒擺起皇帝的譜來了。”雖然低調不少,脾氣還是一樣暴躁:“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晉王面無表情:“我們哪裡值得霍驚堂對我們獻殷勤?”



    五皇子被噎住:“你長他志氣幹甚?”甩袖不滿道:“他從前是個沒實權的郡王都對我們橫眉冷對,現在有了監國權,眼睛鼻子不得抬到天上去?要去你去,我不想去受氣。”



    晉王:“走吧。”



    五皇子還以為是吆喝他不鳥霍驚堂那狗玩意兒,剛抬腳就發現晉王朝垂拱殿內走去了,本來還想硬氣點不去,轉念一想到時不全記仇到他頭上?



    一想不行,趕緊灰溜溜跟過去。



    ***



    垂拱殿內。



    將玉璽和聖旨都交給霍驚堂,大太監連連道賀:“恭喜郡王,賀喜郡王,撥雲見日,苦盡甘來啊。”



    霍驚堂:“都知,我問你個事,你同我說句實話行不行?”



    “瞧您這說的哪門子話?殿下有事儘管問,老奴必定知無不言!”



    “鄭貴妃怎麼樣了?”



    “貴、貴妃娘娘……”大太監語噎,面露為難,眼神閃爍,笑容尷尬:“自然是隨同鑾駕去了西郊,陪太后她老人家一塊兒吃齋唸佛,為陛下、為萬民祈福去了。”



    “是不是我態度太好了,才讓你覺得好糊弄?”



    大太監心顫不已,哭喪著臉說道:“老奴哪敢?殿下別為難老奴,這、這真是說不得!”



    霍驚堂冷不丁問:“昨晚陛下處死貴妃宮裡一批人是為了滅口?”



    “是、不是!”大太監不敢抬頭看霍驚堂,只心虛回道:“殿下您就別問了,陛下做什麼都是為了您好。”



    “鄭元靈被關進大理寺,貴妃到底過沒過問?”



    “倒不是沒——”



    “你只需回問沒問、是不是、有沒有,多餘的廢話擾了本王的耳朵,本王不介意替你剪了。”



    “!”大太監嚇得噤聲,連忙點頭:“問,有問。”“貴妃求沒求情?”



    “求了。”



    “貴妃求情後是不是被禁足過一段時間?老鄭國公班師回朝想交換兵權,告老還鄉但被拒絕,貴妃有沒有求陛下恩准?貴妃是不是曾在太后跟前提過晉王該放出京,去他的封地?是不是!”



    “是是,有!是提過!”



    “貴妃是不是沒了?”



    “是,昨天剛沒——”大太監瞬間嚇呆,滿臉恐怖地瞪著霍驚堂以及殿外不知何時返回的晉王和五皇子兩位殿下,連連搖頭,用力自扇嘴巴:“瞧老奴這張臭嘴瞎胡說!沒有的事,貴妃娘娘好得很,正在西郊呢,幾位殿下千萬別信老奴,老奴就是說糊塗了才說的胡話。”



    沒人信他的喋喋不休,晉王失魂落魄,驟然雙眼通紅地衝上去掐住大太監的脖子怒問:“我母妃在哪?說!”



    大太監被掐得喘不過氣來,五皇子想掰開他的手奈何敵不過從軍多年的晉王的力氣,只好大喊:“你快把他掐死了,還能問出什麼來!”



    晉王著了魔般根本不聽勸,還是霍驚堂在他肩膀和手臂麻穴點了兩下才鬆開,大太監一脫險當即屁滾尿流地爬到霍驚堂身後,一邊擺手一邊咳嗽。



    “咳咳……不,老奴真不能咳……不能說!說了,老奴性命不保,沒法兒跟陛下交代。”



    晉王鷙狠狼戾地說:“你不說,孤當下就能讓你人頭落地!”



    大太監一驚,連忙祈求霍驚堂保護他。



    但霍驚堂只垂眸把玩著佛珠:“那是他親孃,我要是護你,指不定他連我也敢殺。反正這事兒瞞不住,遲早被知道,陛下不在,你說了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