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異思劍 作品

第兩百一十七章:待到山花爛漫時

    寧小齡的聲音平靜而又堅定:“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

    寧小齡素衣白裙,乘著劍舟來到了臨河城,臨河城的細雨裡,韓小素依依不捨地淌入了河水裡。

    穿成而過的河水照不出她的影。

    “這裡好冷啊。”韓小素抱著自己的雙肩。

    寧小齡柔聲道:“這座城也很冷,那一次之後,很多好不容易倖存下來的人也搬走了,如今城中剩下的,多是走不脫的鰥寡老人,以後你會在這裡立下祀堂,從河靈慢慢成為河神,成為他們的香火所託。所以什麼都可以冷,唯獨你的心不可以,知道了嗎?”

    少女的話語像是訓誡,卻柔若春風,韓小素半身浸泡在水裡,抱著身子輕輕點了點頭。

    寧小齡揉了揉她的腦袋,與她作別。

    韓小素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盡頭,在不捨地搖晃著鬼魅般的身子,游魚般沉入這條熟悉而陌生的河底。

    一年多前,趙襄兒黑衣單劍殺瑨王,於宮中觀火,於殿外賞花,引來劫雷無數,一步踏入紫庭。

    這已是民間廣為流傳的故事了。

    無論這個故事裡,他們將瑨國掙扎的過程寫得再如何激烈鏗鏘,故事的結局也已人盡皆知。

    那一場刺殺非但嚴重損傷了瑨國的士氣,也令得原本想坐收漁翁之利的榮國膽戰心驚,榮國的國主亦是個老人,他甚至已將自己的兒子熬死,將大孫子熬得兵變,這等不願交出手中權勢的老人最為怕死。

    瑨國的刺殺之後,他連忙命人修書趙國,表示願意讓出當年所有侵佔的土地,並願意一同出兵,幫其吞沒瑨國。

    趙襄兒接受了那些歸還的領土,只是不知為何,偏偏獨留一座城沒有要,那座城居於那些領土的最中央,名為白城。這座白城裡,依舊突兀地插著榮國的旗幟。

    而之後趙國與瑨國的戰爭也越來越順遂,從最初的膠著到後面的一邊倒,甚至有瑨國的名將直接帶兵來降。

    原本要打許多年的仗,在短短的一年裡便清晰地分出了勝負。

    所有人都覺得瑨國要完了,但趙襄兒在奪回了所有的領土之後,卻沒有繼續發兵覆滅瑨國,反而允許兩國進行一些商業上的合作。

    這些年,寧小齡與趙襄兒偶爾會見面,一起在宮中飲酒看花,碎語心事。

    今日寧小齡離開臨河城後也去見了趙襄兒。

    趙襄兒這些日子並未上朝,始終幽居深宮之中。

    她未著龍袍,穿著單薄的春衣,衣衫上刺繡精緻清雅,合著她愈發傲人的身段,緩行庭院之間時便可壓倒滿院春華,更有彩蝶繞身輕啄,彷彿她春衣上的刺繡是人間第一的芳香。

    細雨潺潺,春暮殘紅墜地。

    霧氣濛濛的陰寒天氣,寧小齡旁若無人地來到了她的寢宮裡。她有著趙襄兒親贈的玉牌,整個王宮皆可來去自由。

    少女在諭劍天宗時如雪中初梅,清冷傲人,但在趙襄兒面前卻更像是一個才出閨閣的小姑娘。

    寧小齡收了傘,輕輕走入簾幔拂動的幽靜宮中。

    殿中沒有點燈,垂掛簾幔的橫樑受了潮氣,更顯蒼老,殿中的佈置對稱而古板,像是一個年邁的學究,唯有燈外的紗罩搖曳著淡淡的花影。

    古老的殿中,趙襄兒於漆黑的案前合衣而坐,案上置著一張焦尾古琴,琴旁燃著一爐香,青煙繚繞。

    趙襄兒瓷白柔嫩的指尖在琴絃上輕輕掠過,錚錚的琴音清緲地切入雨幕,爐香飄搖,煙雨更悽,白裳束髮的寧小齡無聲地坐在她的身後,看著趙襄兒妙美悽清的背影,靜靜地聽完了這一曲。

    趙襄兒從小便學過琴棋書畫,且樣樣皆是國手級別。

    但學成之後,她便很少再去觸碰。

    這首曲子不長,很快便散入了春雨裡,繚繞的餘音也被雨聲壓去。

    趙襄兒纖長的手指按著銀弦,微垂的螓首旁,墨髮纖柔垂落,遮住了她側顏,她細美的眉目將蒙著的爐香也在琴聲之後淡淡散去。

    “你要走了麼?”趙襄兒沒有回頭,輕聲發問。

    寧小齡道:“趙姐姐也是麼?”

    趙襄兒嗯了一聲,道:“本來早就該走了,但我想等到三年之約後。”

    寧小齡問:“以後還有相見的機會麼?”

    趙襄兒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也知道以後恐怕很難再有相遇之期了,但她還是點頭:“會的。”

    寧小齡輕輕笑道:“趙姐姐走了之後,趙國該怎麼辦呢?”

    趙襄兒低垂著眉目,一邊看著古琴上的木紋,一邊道:“如今的趙國哪怕沒有我,幾十年內也不會有亡國之危了,去年宋側被我提為了宰輔,以後皇位虛置,由宰相監國便是,大好局面已然定下,若趙國臣子再不能守業,那我也無能為力了。”

    寧小齡安靜地聽著,她看著趙襄兒的背影,忍不住問出了一個埋在心底許久的問題:“趙姐姐,你……有喜歡過師兄嗎?”

    趙襄兒撫琴的手微頓,她側了些頭,幽淡微笑:“你若想知道,便讓他親自來問我。”

    寧小齡看著趙襄兒的側臉,神色微晃。

    這兩年多的歲月洗去了她眉眼的稚氣,寧小齡望著那清美的側顏,總有一瞬間的恍惚,彷彿她是詩文中的洛神,將每一縷妙美都演繹到了極致。

    寧小齡回過了神,又問:“那若師兄回來,趙姐姐還會履行那封婚書麼?”

    趙襄兒輕輕搖頭:“自然不會,我又不是你師尊……”

    少女欲言又止。

    寧小齡並不相信,她問道:“為什麼呢?”

    趙襄兒靜默了許久,才幽幽開口:“很小的時候,孃親便與我說過四個字,那四個字,我始終記得。”

    “哪四個字?”

    “完璧歸趙。”

    ……

    ……

    寧小齡回到宗門時已是黃昏日暮,她最後看了一眼峰中的一切。

    樂柔撐著傘站在外面。

    寧小齡出來之後,樂柔輕輕地擁了擁她,然後從懷中取出了一本小冊子遞給了她。

    “這是什麼?”寧小齡接過冊子翻了翻,發現裡面都是空白的。

    樂柔認真道:“這冊子有兩份,一本我拿著一本你拿著,以後我們分開了,就各自把有趣的事情記錄下來,等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們交換了看。”

    寧小齡笑了笑,將冊子收入了懷中,道:“以後沒了我,練劍也不許偷懶啊。”

    樂柔有些氣惱道:“明明我才是師姐,哪有你老是教訓我的呀。”

    寧小齡立在她的傘下,兩人並行了一段山道。

    樂柔問道:“要一起去看看師父嗎?”

    寧小齡猶豫了一會兒,道:“嗯,但這次不要擾她了,師兄已經走了,我若是再要離開,無論師父如何平靜,我知道她的心裡定是會傷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