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六百六十九章 今天明天后天

    今天的寧府,一桌四人,一起吃飯,都是家常菜。

    陳平安只能喝一碗酒。

    阿良沒客氣,坐在了主位上,笑問道:“左右是你師兄,就沒來過寧府?”

    陳平安無奈道:“提過,師兄說先生都沒有做客寧府,他這個當學生的先登門擺架子,算怎麼回事。一問一答之後,當時城頭那場練劍,師兄出劍就比較重,應該是責怪我不明事理。”

    阿良抿了一口酒,搖頭道:“你也是傻,就不知道與左右說,到時候你會為老秀才空出主位?老秀才等於預先落座了,他這個當學生的,敢不落座陪著?先生哪怕不在身邊,要在心中啊。”

    陳平安覺得有道理,深感遺憾。就大師兄那脾氣,相信自己只要搬出了先生,在與不在,都管用。

    阿良不愧是老江湖,自己還是差了好多道行。

    白嬤嬤埋怨道:“姑爺是實誠人,沒你阿良那麼多彎彎腸子。”

    阿良趕緊舉起酒碗,“白姑娘,我自罰一杯,你陪阿良哥哥喝一碗。”

    白煉霜瞪了眼阿良,沒搭理,只是幫著寧姚和陳平安分別夾了一筷子菜。

    她一個糟老婆子,給人喊姑娘,還是當著小姐姑爺的面,像話嗎?

    阿良看著白髮蒼蒼的老嫗,難免有些傷感。

    記得自己剛剛認識白煉霜那會兒,好像還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來著,女子純粹武夫,到底不比女子練氣士,很吃虧的。

    劍氣長城的劍修女子,光看容貌,很難辨認出真實年齡。

    擔任寧府管事的納蘭夜行,在初次見到少女白煉霜的時候,其實相貌並不蒼老,瞧著就是個四十歲出頭的男子,只是再後來,先是白煉霜從少女變成年輕女子,變成頭有白髮,而納蘭夜行也從仙人境跌境為玉璞,容貌就一下子就顯老了。其實納蘭夜行在中年男子相貌的時候,用阿良的話說,納蘭老哥你是有幾分姿色的,到了浩然天下,一等一的緊俏貨!

    而年輕時候姿容極佳的白煉霜,雖是姚家婢女出身,但是在劍修眾多、武夫稀罕的劍氣長城,早先更是很不愁婚嫁的。

    只是白煉霜眼界高,武道資質極好,也沒瞧上哪位劍仙男子,年復一年,小姑娘就變成了老姑娘,老姑娘不小心就成了老嬤嬤。

    阿良笑道:“白姑娘,你可能不知道吧,納蘭夜行,還有姜勻那小子的爺爺,就是叫姜礎綽號石子的那個,他與你差不多歲數,再有好幾個現如今還是打光棍的酒鬼,早年見著了你,別看他們一個個怕得要死,都不怎麼敢說話,回頭相互間私底下碰頭了,一個個相互罵對方不要臉,姜礎尤其喜歡罵納蘭夜行老不羞,多大歲數了,前輩就乖乖當前輩,納蘭夜行罵架本事那是真稀爛,慘不忍睹,好在打架在行啊,我曾經親眼看到他大半夜的,趁著姜礎睡著了,就潛入姜家府邸,去打悶棍,一棍子下去先打暈,再幾棍子打臉,一氣呵成,棍子不碎人不走,姜礎每次醒過來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鼻青臉腫的,後來還與我買了好幾張驅邪符籙來著。”

    老嫗一笑置之,只是她的眼角餘光,瞥見了靠近大門的空位置。

    寧姚有些擔心,望向陳平安。

    陳平安輕輕搖頭,示意她不要擔心。

    有些話,白嬤嬤是家中長輩,陳平安終究只是個晚輩,不好開口。

    阿良來說才合適。

    阿良與白煉霜又唸叨了些陳年往事。

    白嬤嬤也都沒怎麼搭話,就是聽著。

    很多與自己有關的人和事,她確實至今都不清楚,因為以前一直不上心,興許更因為只緣身在此山中。

    陳平安發現寧姚也聽得很認真,便有些無奈。

    阿良突然問道:“陳平安,你在家鄉那邊,就沒幾個你惦念或是喜歡你的同齡女子?”

    陳平安不假思索,說道:“沒有。年紀太小,不懂這些。再說我很早就去了龍窯當學徒,按照家鄉那邊的老規矩,女子都不被允許靠近窯口的。”

    阿良說道:“不對啊,聽李槐說,你家泥瓶巷那邊,隔壁有戶人家,有個小姑娘家家,賊水靈,這可就是書上所謂的青梅竹馬了,關係能差到哪裡去?李槐就說你每天起一大早,就為了幫忙挑水,還說你家有堵牆壁給挖出了個坑,只差沒開一扇窗戶了。”

    每天你大爺。

    陳平安心中腹誹,嘴上說道:“劉羨陽喜歡她,我不喜歡。還有李槐見著你阿良的時候,根本就沒去過泥瓶巷。他李槐家汲水,從來不去鐵鎖井那邊,離著太遠。我家兩堵牆,一邊挨著的,沒人住,另外一邊挨著宋集薪的屋子。李槐說鬼話,誰信誰傻。”

    寧姚說道:“我見過她,長得是挺好看的。就是個兒不高,在隔壁院子瞅著陳平安的院子,她如果不踮腳,我只能瞧見她半個腦袋。”

    阿良揉著下巴,顯然還要再聊,陳平安舉起酒碗,一飲而盡,“喝完酒,我吃飯了。”

    這一頓飯,多是阿良在吹噓自己以往的江湖事蹟,遇見了哪些有趣的山神水仙、陰物精魅,說他曾經見過一個“食字而肥”的鬼魅讀書人,真會吃書,吃了書還真能漲修為。還有幸誤打誤撞,參加過一場美其名曰百花神宴的山中筵席,遇見了一個躲起來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原來是個芭蕉小精怪,在埋怨天底下的讀書人,說世間詩詞極少寫芭蕉,害得她境界不高,不被姐姐們待見。阿良很是義憤填膺,跟著小姑娘一起大罵讀書人不是個東西,然後阿良他文思泉湧,當場寫了幾首詩詞,題寫樹葉上,打算送給小姑娘,結果小姑娘一張樹葉一首詩詞都沒收下,跑走了,不知為何哭得更厲害了。阿良還說自己曾經與山野墳塋裡的幾副骷髏架子,一起看那鏡花水月,他說自己認得其中那位仙子,竟是誰都不信。

    曾在市井小橋上,見著了一位以冷若冰霜著稱於一洲的山上女子,見四下無人,她便裙角飛旋,可愛極了。他還曾在雜草

    叢生的山野小徑,遇上了一撥長舌婦的女鬼,嚇死個人。也曾在破敗墳頭遇到了一個孤苦伶仃的小丫頭,渾渾噩噩的,見著了他,就喊著鬼啊,一路亂撞,跑來跑去,一下子沒入土地,一下子蹦出,只是如何都離不開那座墳冢四周,阿良只好與小姑娘解釋自己是個好鬼,不害人。最後神志一點一點恢復清明的小丫頭,就替阿良感到傷心,問他多久沒見過太陽了。再後來,阿良離別之前,就替小姑娘安了一個小窩,地盤不大,可以藏風聚水,可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