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彈怕水 作品

第四十四章 雪中行(13)

    反而勉力頷首:“單大郎是有些道理的。”

    的確是有些道理的,誰還能說沒道理不成?

    單通海如釋重負,也跟著點了點頭,然後再問:“你二人剛剛說的什麼?”

    “是李大龍頭的軍令下來了,要小賈去辦事,他來找我問要害。”程大郎終於打起了點精神。

    “果然……李公連你這幾百騎都要動了。”單通海嘆了口氣。“但確實是在救命,你也沒話說,這就叫技不如人,活該如此,我就已經認了……城裡只有四千新兵和四千潰兵,真被對方困死在這城裡,咱們真要完蛋。”

    程知理無語至極,倒是賈閏士忍不住插了句嘴,稍作解釋:“單大頭領想多了……李公是要借輕騎的斥候之力和我們本土本鄉的優勢,讓我趁著敵軍圍城不能全鎖的機會,偷偷帶這幾百輕騎散回齊郡做流言散播……”

    “散播什麼?”

    “就是說張太守出境剿……出境作戰,耗費錢糧無數,準備在齊郡徵發徭役運糧,還準備加派錢糧,以作軍資。”賈閏士認真解釋。“我來問程老大該往哪裡去說,怎麼說。”

    單通海怔了徵,一時茫然:“這有什麼用?便是有用,遠水也解不了近渴吧?”

    “我問了下,小賈固然是一路,卻只是個後手,再這之前,早有一些本地零散降人也帶了金銀,搶在圍城前頭就出去了,也是要散播謠言,卻是要在魯郡散播……說是齊郡人來打仗,來剿滅義軍,卻要魯郡人出錢出糧,還要發徭役啥的……”程大郎稍作解釋。“我估計是配合著春耕來的,只要馬上春耕犁地,張須果不走、地方的潰兵不能收攏安定,便會有奇效。”

    單通海還是有些匪夷所思。

    但也難為他了……同樣是豪強,程大郎是偏莊園農事的豪強;徐大郎是偏商路的豪強;單通海是個偏黑道的豪強;王五郎是什麼都摸一點的豪強。

    每人的認知不一樣。

    這個屬於其他三個人都能理解一點,但完全在單通海盲區的一件事情。

    不過反過來說,之前單通海肆無忌憚下棋擴軍的本事,包括敢打敢拼的姿態,也是其他三個人,尤其是心心念念自己那一畝三分老家程大郎沒法比的。

    二人繼續談了一會,總免不了幫內人事和眼前戰事,然後遙遙想象一下皇后和宮廷珍寶……但出乎意料,沒有再談及張行和李樞,沒有說東西左右前後的事情。

    因為捱打最狠的他們二人此時已經隱隱意識到了,就好像之前的大肆擴張一般,從這個齊郡老革的當頭一棒開始,接下來的日子怕是都不好過,過度深入談及一些事情,反而無益。

    接下來幾日,最是艱難,敗軍殘城,人心不穩,而官軍連番以弱勝強,早已經煥然一新,上下精神氣都不一樣,安營紮寨、巡邏作戰,都愈見章法。

    這種內外精神氣的對比,隨著張須果大膽分兵去攻下了平陸身後的須昌、宿城(都屬於東平郡),形成以區區六千眾圍八千的局面後,達到了一種極致。

    誰都知道這是誘敵之策,但似乎也有些陽謀在裡面,委實不敢出擊。

    可因為這個,城內的中高層也開始人心惶惶起來。

    這種情況下,有人提出讓王五郎立即回兵來援,因為後者在濟北也是據有大半郡,擁眾上萬,趁現在對方分兵,奮力一戰。

    不過,這個建議被李樞給強硬拒絕了,非只如此,他還繼續趁著對方分兵之際大肆派出信使,要王五郎不要管這裡,只往東面去打,去逼近齊郡。

    單、程敗軍之將,李樞和雄伯南在此,自然無人能再動搖方針,於是方略就延續和堅持了下去。

    而這種堅持,很快隨著春耕開始之後起到了奇效。

    張須果端坐在主營中,周圍將領分列兩側,個個面色陰冷,而他們所有的目光都盯在了當中一個穿著官服的人身上。

    片刻後,張須果下了決心:“拖出去,以正軍法。”

    “我不服!”聽到這句話,看到甲士來拖自己,情知無幸,反而大呼喝問。“齊郡的通守憑什麼殺魯郡的糧曹?本就是沒有人願意給你們運糧,憑什麼怪我?”

    根本無人所動。

    而待此人被拽出帳外,復又變了腔調,直接哭喊懇求:“張太守,這事真不是我沒用心用力,可老百姓就是信不過我們,就是寧可從賊也不服徵募,我又沒有兵,我能怎麼辦?我能怎麼辦?放我一條爛命吧……”

    哭喊了片刻,聲音戛然而止,一切復又清靜下來。

    一直到此時,張須果方才捏著花白的鬍鬚,重重呼出一口氣來……他怎麼都沒想到,自己乾脆利索打了那麼漂亮的仗,光復了幾乎整個魯郡,卻得不到任何擁護與回報。

    那些降了賊的魯郡郡卒回到家裡,非但不安分守己,反而助力黜龍幫的匪徒將謠言傳的滿天飛,搞得整個魯郡現在這個樣子,全是他的過錯一般。

    為什麼地方官不能恪盡職守?

    為什麼百姓不能安居樂業?

    為什麼要信黜龍幫那些匪徒,不信自己?

    “黜龍幫的逆賊是放了糧的……知世軍也放了。”賈務根猶豫了一下,小心進言。“郡君,老百姓眼皮子淺,咱們是不是也放糧?”

    “之前在齊郡放糧,是先有糧再放。”張須果嘆了口氣,但也有了一絲焦躁之意。“可魯郡這裡,糧食被盜匪逆賊按照秋糧放了一半,咱們再放,放多少?放的多了,軍糧如何維繫?放的少了,怕又不領情。而且……而且到底是魯郡,不是齊郡,我放本郡的糧是我職責所在,魯郡這邊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