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彈怕水 作品

第五十五章 擐甲行 (8)

    作為黜龍幫西線留守最大一個山頭,徐世英前往濟陰郡城的表態掀起了一波類似的行為。接下來,不知道是性格執拗還是後知後覺的牛達,以縣為單位各個分舵的正副舵主,包括一些後期收攏的所謂護法、執事,紛紛來請見,表達忠誠。

    摸著良心和腦袋來講,張行其實心知肚明,這種表態其實屁用沒有……真到大軍壓境的時候,真到了那種非常環境下遭遇到了非常事端,這些人的真心實意才能展露。

    甚至,這一輪所謂表態中已經出現了很明顯的敷衍與表演了,屬於在現場看了要發笑那種,宛若官場現形記。

    但你依然不能說人家敷衍和表演,因為誰也不知道人家將來會不會堅持下來。

    這似乎又反過來驗證了這種表態的無效性。

    可最終的最終,事情又要繞回來。因為此時此刻,作為西線的最高指揮官,作為最先了解和認知整個局勢的人,張行身上的壓力也是前所未有的大……他不得不承認,這種庸俗的、可笑的政治表態,或者乾脆就是他最厭惡的封建人身效忠,此時反而起到了針對他個人的強烈心理安撫作用。

    殺人和流血他已經適應了,造反的“經驗”似乎也要領先整個時代,但作為上位者,面對著即將發生的劇烈局勢衝突,和預想中的“革命”低潮,一個想法就要讓千萬人生或千萬人死的時候,尤其是還有第一次作為主將領兵對抗的軍事壓力,那無疑是另外一種方式的初感受。

    不過很快,事情就發生了逆轉。

    因為接下來,從三月底到四月初,隨著徐州大軍的先鋒進發,官軍正式開始出現在了所有人的視野中……打著麻字大旗的數千甲士直接自東向西,抵達了渙水,並在稍作休整後,迅速北上,進入了碭縣。

    而這個時候,內侍軍做出了一個之前盟會中不是沒有提到過,但還是引發了所有人敏感反應的行為——他們因為兵力不足,選擇放棄了碭縣,收縮到了老巢下邑。

    這直接導致了麻祜在四月初五這天,兵不血刃的佔據了碭縣。

    內侍軍的行為很敏感,碭縣的位置也非常敏感,因為這裡是四郡交匯處,也是所有勢力的交匯點,所有人好像一下子就不得不面對戰爭燒到家門口的情況一樣。

    事實證明,真到了這個時候,有些人比之前張行還不堪……張行再怎麼樣,心裡都有個譜,都還知道表面上坐穩姿態,堅持原定策略,而這些人總是能整出一些花來。

    比如說,之前剛剛從河北迴來,一副英雄豪傑姿態,表態要支持張大龍頭的魏首席。

    在麻祜進入碭縣之後,他很快就提出了一個大舉撤退,直接放棄整個濟陰,並立即召回鄆城部隊,準備靠著大河苟且維生的方案。

    不出所料,張行立即給他否了,並苦口婆心,告訴對方,大舉逃竄,只會露出破綻,吸引敵方目光於追兵,繼而敗的更快,此時必須要循序漸進,層層抵抗。

    說白了,那是撤退,也要拿捏住樣子,看看能不能糊弄住人。

    而這邊剛剛送走信使,那邊楚丘孟山公又出么蛾子,他大概是意識到了張行和魏道士這類人的軟弱,所以直接私下聯繫了徐世英和牛達,乃是提議搶先出兵,所有人集中兵力,就在碭縣這裡,吃下這股先鋒,以圖先聲奪人。

    當然了,徐世英軍事上無疑是半個靠譜的,他一面給張行送信過來,一面回覆孟山公,指出麻祜作為先鋒,從軍事角度來說本身就有誘餌性質,就是給身後的韓引弓做餌料的,一旦不能迅速吃下,必然要被夾擊和圍殲。

    必須要偵察清楚韓引弓的位置和佈置,才能制定類似的軍事計劃。

    可是,事情是沒法消停的。

    到了這個時候,即便是黜龍幫內部,也沒有幾個人再擁有戰略定力,張行自以為是的法寶,也就是開會了,完全失效,因為每次討論,只要超過五個人,基本上都會爆發逃跑和決戰的爭吵,而按照原計劃固守的一次次重申也聽起來像某種陳詞濫調。

    於是乎,張大龍頭終於也坐不住了,他決定親自往敵軍營前進行偵察。

    這個時代,想要進行準確的軍事偵察,尤其是上位者想要獲得確切真實的信息,怕是沒什麼比親自往陣前看一眼更直接。

    當然,不是偵察麻祜,麻祜只是一把刀,是先鋒和誘餌,他要偵查的是韓引弓,按照淮右盟的私下通報,後者已經停在碭縣東南面徐州蕭縣境內的汴水畔有幾日了。

    “張龍頭真的要去嗎?”

    黎明時分,天還只是矇矇亮,濟陰郡最東南面的金鄉縣縣城外大道上,出來相送的魏道士面色發白,忍不住勸了最後一回。“韓引弓是朝廷名將,凝丹的修為,一萬五千之眾,也全都是當初上五軍在東都招募的天下驍士,不是尋常郡卒可比……”

    “就是因為如此才要去看一看的。”

    換了尋常布衣的張行坦蕩以對。“到底是真的精銳還是虛有其表,到底是韓引弓還是司馬正,到底是以麻祜誘餌還是按部就班的進軍?去看一眼,心裡就大約曉得了,也省的在這裡瞎猜,徒勞自耗。”

    魏道士點點頭,不再多言。

    張行也與賈越,區區兩人,便準備打馬向南。

    但就在這時,魏道士忽然又在路中忍不住開了口:“張龍頭且停停。”

    張行詫異回頭。

    “若是萬一回不來呢?”魏玄定懇切來問。

    張行微微一怔,便要再行安慰,然後卻又陡然醒悟,一時哭笑不得:“若是我回不來,自然是要去跟李公做說法……但在那之前,要讓徐世英到濟陰坐鎮,軍事上的事情,還得靠他們……老魏,真到了那時候,你要思危思退的。”

    魏首席再度點頭。

    而張行也再度準備啟程。

    可這一次,馬都啟動了兩步,魏道士還是第三次喊住了對方:“張龍頭!”

    “什麼?”張行已經完全沒好氣起來,便是賈越都無語起來。

    “我隨你一起去。”魏玄定鼓起勇氣,咬牙言道。“既做了這個首席,難道還能躲過去不成?咱們一起去。”

    張行心中微動,便欲應許,但稍作思索,還是搖頭:“老魏,起事後這半年,你身上的江湖氣已經全消了,倒有點富貴書生的意思了,容易被看出來……何況,我和賈頭領都有自保之力,你還是差了許多的。”

    魏道士如釋重負,點點頭,不再言語。

    張行等人終於上路。

    自金鄉至徐州蕭縣,路程約兩百里,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也正是這個距離,引發了魏玄定的恐懼,也還是這個距離,引起了張行前來一窺的衝動,因為他們都害怕韓引弓是以麻祜為誘餌,然後忽然引主力北上,自金鄉奔襲濟陰郡城。

    就這樣,兩個人,六匹馬,又都是好手,不過兩日夜,便穿越州縣,直接抵達目的地。

    而甫一到蕭縣城外的汴水畔,尚未見到來迎接的淮右盟人手,只是看了一眼龐大的軍營,張行心裡最大一塊石頭便落了地。

    原因無他,官軍的主力大營是在汴水南岸……這是順著同在汴水南岸的徐州城出來後理所當然的道路,但就是這個細節,說明了官軍沒有從金鄉直接突襲濟陰的意思。

    最起碼此時沒有。

    因為現在已經到了夏日,淮河流域的支流已經開始慢慢漲了起來,過萬的大軍是沒法忽然過河的。

    奇襲從基本條件上就不成立。

    只能說,百聞不如一見,哪怕是之前杜破陣一再派人來強調,是淮右盟沿著淮水-渙水承擔了起了大軍物資轉運,他們心知肚明,韓引弓一定是要跟在麻祜屁股後面走西線進軍的,可此時親眼所見的景象,才讓張行下了最終判斷。